下雪了。
漆黑的天幕下,片片飞雪在长滨城楼的灯火辉映中,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华,象夏夜晚空中绽放的烟花般,翩翩而下。
 
在这纷飞的雪花下,新免又八手握长枪,全身戎装的挺立在长滨城楼的哨岗上,正望着这梦幻般的景致出神。
 
“喂!又八,又在开小差么!”一队巡城的哨兵从又八的岗位前走过,为首的那个足轻队长向又八呵斥道:“混蛋,你在什么发什么呆!”
 
“大概又在想怎样在战场上更快的逃命吧。”还没等又八回过神来,哨兵队中不知是谁这样大声喊了一句。顿时,整个哨兵队哄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调侃起又八来。
 
“这家伙,一上战场就浑身哆嗦,敌人还没杀过来就自己躺下去了……”“说起来,他逃命和装死的本领到是相当高明啊……”“还有还有,这个软蛋还怕见血,一看到就晕了,真是的,连女人都不如啊……”
  
足轻队长鄙夷的看了看又八,制止住自己部下的喧哗,向着又八骂道:“就你着样的软蛋,居然也混进了我们织田军来,真是我们织田军的耻辱!呸,还是滚回去做你的烂鞭炮吧。”说完,对着又八吐了口唾沫,带着其他人继续巡逻去了。
  
又八涨红了脸,双手发狠的攥住长枪,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忍受着,直到哨兵们走远。
 
“确实,自己本就不适合当兵。”又八看着远去的哨兵,又看了看攥在手里的长枪,叹了一口气。天生的怯弱胆小,以及晕血的毛病,使得自己在战场上总是浑身发软,不敢上前。在参加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战役中,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战功的士兵。当年和自己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大都靠着多年积累的战功升官了,只有自己仍是杂兵一个。最近两年更是被从前线调回了长滨城,成了一个站岗的哨兵,估计从此再也不会被派上战场了,也难怪刚才那些视在前线与敌人浴血奋战为荣的粗犷汉子们会看不起自己。
  
其实,自己的懦弱胆小和晕血的毛病,早在自己入伍之前就有,从孩童时代起,“胆小的又八”这一绰号就在村子里传开了。“象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想到去从军,真是太让人惊讶了!”回想起当年自己决定到长滨城投军时,村里那些人的诧异表情,又八自己也有些迷惑了:“是什么让我抛弃了当初热爱的事业,鼓起勇气来到长滨城参军的呢?”
 
又八回首往事,五年前长滨市集中的一幕在脑海中慢慢变的清晰起来……
  “
臭小子,从大爷的跨下爬过去,就放你一马。
   
长滨繁华的市集里,一伙浪人正推攘着一个农民装束的青年,在他们脚下,到处是被踩的稀烂的烟花。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大刺刺的站在那青年的面前,逼着他从自己的跨下爬过。

 那个农民装束的青年,正是从乡下来到长滨市集卖烟花的新免又八。
在众多浪人的威逼下,又八不由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声讨饶。然而浪人们并不肯罢休,拳脚象骤雨一般落在又八嬴弱的身上,打的他不住的翻滚呼叫。原先市集上的人们迫于浪人们的淫威,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观望。
终于,又八受不了浪人们的踢打,艰难的向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的跨下爬去。屈辱的泪水和着嘴角的鲜血渗入口中,每爬一步,又八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痛恨自己的软弱,却又不敢起来反抗,只是麻木的向那人跨下爬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挡在了又八身前。还没等又八抬起头来,先前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已经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几乎是在同时,又八听见那些浪人们鬼哭神号的惨叫声,抬头一看,围欧自己的浪人们纷纷倒在地上,不住的呻吟。而一个双手环抱的虬须大汉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双豹眼瞪着自己。
“怎么样,你还好吧。”刚才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也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面带微笑的蓝衣青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八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仍然爬跪在地,不敢起身。一个素衣武士从适才打倒众浪人的大汉身后走了出来,将又八扶起,轻轻的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又将怀中的手巾递给又八,叫他擦去脸上的血污。
素衣武士将手巾递给又八后,环视了一下四周,不由皱眉道:“正宗,出手太重了。”
“是!”那叫正宗的大汉忙低头应道:“不过,对这帮欺压良民的家伙,不狠狠教训是不行的,平次不就放倒了一个么。”
“哦!”素衣武士微微一惊,望向那个叫平次的蓝衣青年。
“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平次笑着说道:“主公,正宗说的不错,对这些家伙是的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呵呵……你们俩啊……”素衣武士也笑了,说道:“特别是正宗,你那火暴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
“是!”二人同声应道。
“多……多谢几位大人救命之恩。”又八这时才清醒过来,连声的道谢。
“你是从乡下来的吧?这些家伙为什么打你?”素衣武士看着又八,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烟花问道。
“是……这些人欺负我生的瘦小,便来哄抢我的烟花。我不敢与他们争执,就任由他们拿取。结果他们见我软弱,竟又来羞辱我,逼我从他们的跨下爬过。”又八红着脸,羞愧的说起事情的起因。
“什么!你竟任由他们拿取自己的货物!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怯懦!”正宗听了又八的讲诉,气的大叫起来,一直微笑着的平次也皱起了眉头。
“我……我确实胆小的很,又怕血。因此常常受人欺负,也不敢反抗,”又八被正宗的气势所惊,缩了缩身子,小声道:“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象我这样的人,也许注定会被人欺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吧……”
“这……你……你怎么说出这种没志气的话……”正宗听了又八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
素衣武士一直默默的听着,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支已被踩破的烟花,递到又八眼前。
“你看这支烟花,”素衣武士指着烟花破损处漏出的火药,对又八说道:“这些火药,这些硝石,在被人们发现以前,它们有的藏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有的则埋身于层层厚土之下,过着苦闷单调的生活,却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深藏在体内。直到某一天,它们被人们发现,制成烟花。当有人点燃它们时,在那一瞬间,才是它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才是它们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它们之前所做的枯燥的等待全是为了这一刻!这一刻,就是它们的一生!”素衣武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人生就要象这硝石一般,不管命运如何安排,哪怕生活在重重压迫之下,也要振作精神,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会绽放出绚丽色彩的!”
又八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和蔼的素衣武士,心中被他的一番话搅的翻腾不已,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冲击着他的心灵,眼前这个和蔼的素衣武士用一种温和但却叫人无法抗拒的声音向他说道:“眼下为了对抗越前朝仓家,长滨城内正在招募士兵,也许在战场上,能让你变的坚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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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变的勇敢起来……”又八结束回忆,自嘲似的笑了起来,“世事难预料,谁又会知道当年那个鼓励自己从军的素衣武士,竟会是这长滨城之主,传说中那个以200骑夜袭小谷城,白手起家的布衣大名,织田志摩守风清呢!
在战场上的胆怯,是又八深以为耻,却又无法治愈的心伤。只要一想起那惨烈的场景,血腥的杀伐,又八就有一种晕眩欲呕的感觉。
“人,为什么要互相撕杀呢?”对于这个问题,又八始终找不到答案。
“看来,我始终不能在战场上用军功来报答风清大人的恩情啊。象我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还是无法象男子汉一样去面对死亡呢。”又八不觉心神一动,从怀中掏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烟花:“我能为风清大人做的,大概也只是在他明日寿诞之际,为他燃放这枚新式烟花助兴吧。”
看着手中这支奇型烟花,又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骄傲的笑容。这种新型烟花是又八这几年来的心血,它那种另人意想不到的独特简易的燃放方式,大概是日本首创吧。
一阵寒风掠过,原本轻舞飞扬的雪花被刮的狂乱起来,又八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向城墙下望去。在城墙脚下,似乎有一团比夜色更浓黑的不明物体正快速的向上爬升。又八揉了揉眼睛正欲看个仔细,那物体却有不见了。
“是错觉吗?”又八喃喃道,然而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股森森寒意从又八脚底缓缓透入,莫名的恐惧瞬间抓住了又八的心。
正当又八想大声呼喊之际,一道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与他擦身而过。又八忽然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
死亡的气息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又八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淡淡的红线,只觉得浑身冰冷。
“啊…………”又八终于叫了出来,然而声音细微的连自己都听不见,且只来的及叫出半声,便在“呲”的一声轻响中消没了。
血,从又八咽喉处喷溅出来,如丝丝雨雾般浮现在又八眼前,又八缓缓倒了下去,手里还抓着那枚烟花。
“这……就是死亡么……”
又八的生命正一点点随着喷溅的鲜血流逝,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没有丝毫的痛楚,又八只感到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意识渐渐混沌之际,风清大人那温和的声音忽然在又八耳边响起。
“不管怎样,我相信,你的人生也一定会有闪光的一刻。”
“啊……他的目标……是……风清大人啊。”又八本已模糊的意识奇迹般的渐渐清晰起来,随着‘嚓’的一声响,一团明亮的火焰从又八掌中腾起,化作一道金芒,直射苍穹。
“嘭!”一声闷响在夜空中炸开,一道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长滨,继而化做七彩的烟花,点燃了黑暗的夜空。
这绚丽的一刻,又八没能够看到,因为就在那团火焰从他手中腾空而起的那刻,他已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映入又八眼帘的,是一个黑衣覆面,手持利刃的杀手在火焰腾起那一刹脸上惊恐的表情。
“原来,每个人都有恐惧死亡的一刻啊。”
美丽的烟花早已燃尽,雪仍在下着。又八安静的躺在血泊之中,白雪为他批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在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标签: 烟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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