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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舟之书:宇宙之理

身为山冈铁舟高弟的小仓铁树氏,在谈到恩师山冈铁舟时,曾言铁舟居士一生通费苦心以求的乃是剑、禅之道。虽然也算得上精于书道。不过较之剑、禅二道,书道只能说是铁舟的业余兴趣了。尽管如此,但若评价山冈铁舟在书道上的成就,那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业余爱好者所能达到的。

山冈铁舟十一岁,尚在飞騨高山时便开始学习岩佐一亭的书法。十五岁正式拜师岩佐一亭学弘法流书道。不久,一亭病故。铁舟继承了入木道五十二世的传统。

这里的入木道此一名称,源于书圣王羲之入木三分之典故。被尊为日本书圣的三笔之一、书道鼻祖的空海便是以王羲之的风格,颜真卿的笔法,加上自己的独创,形成独特的书法笔法,从而创立了书道。而铁舟所学书道弘法流鼻祖正是弘法大师空海,自然作为其门下的铁舟也是好习王羲之之风。其后,铁舟自学王羲之草书的经典代表作《十七帖》,前后共耗了二十年时间,铁舟终能掌握住《十七帖》神韵所在。

世间所存之铁舟挥毫颇多,几乎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有的书家不相信铁舟能写这么多,但最后的事实却使他们暗自咋舌。至于确实的数目,有人说足有百万枚(卷)。想来这百万枚一定是被夸大的数目。否则算下来一天至少要写出五百到一千枚。这个答案,实在是超出了现实的可能性。当铁舟闻得这百万枚之数时,笑言道:“他人为字而书以至骨折,吾只觉涂墨有趣而作”。可见,铁舟的作品多只是无心之书罢了。大森曹玄就说了,山冈铁舟的作品,杰作多但劣作也不少。有个笑话,铁舟修书道,最大的受益者怕是他习惯去的墨屋了。因为书写的需要,特别是像铁舟这种方式,墨水的使用量肯定少不了。为了提供他的需求,墨屋至少要安排四至五人每天专门为铁舟一人制墨。如此一来,墨屋能不赚钱吗?还有说法是,铁舟很喜欢写字,以至于到了后来,情况愈发严重,甚至连荞麦面条铺的招牌书他都会亲笔书写。这样的写法,考虑一下,也难怪有如此多的作品问世了。也无怪小仓铁树氏称铁舟之书道为“业余”了。但是,剑禅二道的过于形式化使之难以存留,世人对山冈铁舟的评价却往往从其书而入手。这……想想,恐怕地下铁舟有灵,也不知当说何是好。


左: 鹤巣松树不知年 山冈铁舟
中: 海舟 铁舟 泥舟
三人之寄书
右: 身闲可以养气 心闲可以养神   
胜海舟

不过,铁舟二十三岁时写下的《宇宙ト人间》一文及图解到是广为流传。上方为图“宇宙界”,说明为“无限之漠,名为宇宙界,然切言之吾人亦相等也”。而在全文说明中,铁舟写道:

“若右之宇宙的道理系统图解,我暗思之,在最初之人世,各人执行个人的职责种种,其所行之务无所谓上下尊卑之别。本来人中本无有善恶之差,只不过是人间济世要点的一段的秩序而已。

因此不管何人,旦需明了本来之性,终可悟得生死为何物,再遵循吾人现在社会之秩序,忘却生死之事,则可知因尽职责所在。若有责不尽,则乃逆天地自然之道也。” ———— 山冈铁舟 《宇宙ト人间》

在此文中,铁舟写出了他“宇宙与自我本为合一,当然全部之人皆是平等”的思想。并作出了“悟得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之理,解决生死的问题,完成被付予的职责,遵从正确的方法,为众生济度而竭力”的宣言。山冈铁舟一生修行剑禅书的目的,其中之一便是想通过实际的自身体验,向人们传播天地同根•万物一体的道理。而这项目标,正是在他二十三岁之际、完成此篇《宇宙ト人间》时便已早早定下了。

注:
空海:宝亀五(774)年~承和二(835)年 真言宗的开创者。延喜二(921)年,醍醐天皇赐谥号为弘法大师,代表作有《三教指帰》

晚年的山冈铁舟养成了基本固定的生活习性,均是早晨五时起床,上午六时至九时到春风馆进行击剑指南,十二时到下午四时挥毫练笔,且每日晚间坚持参禅或是抄写经书。时常,到了晚些时候就会有络绎不绝的来访者到来。这个时候铁舟常是一边练笔一边以轻的玩笑应对。这个时候,来访者总是受铁舟的英雄之灵气感染而使整个会面维持着一种良好的气氛,访问者直到二时三时方起身离开的事也不少见。而作为主人的山冈铁舟从无一次将到访者拒之门外的事例,可谓来者必会。即便对方只是个小毛孩子,铁舟也会将其请至榻榻米上谨慎认真地寒暄。

日常生活中的山冈铁舟,是位既豪放磊落又不缺乏细心之人,譬如彼次次写手纸(信)时必是先打草稿而后书写。纸书写完毕也是先将纸张叠整齐,全文通读一遍,在确认无误后才最终封筒的。

铁舟一生信仰佛理,与人为善。虽修行剑道却对杀生之事极度厌恶。即便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幕末年代里,有着一身出神入化剑术的铁舟也从未出剑杀人。

明治维新后,明治政府计划王政复古,于是“基于神武创业之始”而推行以祭政一致为目标,将神社与国家统合为意图的政治政策。为了清除传统的神佛习合的信仰形态,建立国家神道的体裁而在实施颁布了神佛分离令。史称“废佛毁釈”。而山冈铁舟这位虔诚的佛教信徒,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利用自己的声望及与明治天皇的交情,对禅佛教的保护立下了赫赫功绩。 明治十六(1883)年,四十八岁的山冈铁舟还在东京谷中建立起了普门山全生庵。

明治二十(1887)年五月,五十二岁的山冈铁舟受天皇特旨,根据其功勋被授予子爵,列入了华族行列。然而,就在铁舟受封后不久的一次身体检查中突然发现,从明治十九(1886)年春开始便愈觉加重的胃病,此时,已经延化为不治之症——胃癌。

已知命不久矣的山冈铁舟却丝毫不因身患绝症而烦恼,依旧是照常行事。每有客探病到,必亲在客厅迎接,会面后还要亲送客人至门口。无客打扰之时,便以挥毫打发时日。据传,在其去世前一晚,还在抄录佛经,并作歌一曲与前来探望的朋友谈笑风生。

明治二十一(1888)年起,山冈铁舟病情加剧,身体每况愈下。二月的纪元节是铁舟生平最后一次做参内之事。七月,铁舟病情极度恶化,自知死期将近的山冈铁舟仍不忘一生的追求,在七月八日召集了所有门人做了最后一次击剑指南。十七日的夜八时左右,从洗手间返回的铁舟嘟哝道:“今夜的疼痛稍微不对。”于是家人呼医生前来,然而诊断的结果却是胃穿孔并发急性腹膜炎,已是无药可治了。铁舟病危的消息传出,慰问之人纷纷来到其病床前。此时的山冈铁舟已是无法下床走动。然而,即便是躺在病床上,铁舟依然以对生死的豁达与来访的诸人开着玩笑。

七月十九日黎明,病榻上的山冈铁舟忽闻明乌之声,作“腹张りて 苦しき中に 明乌”的辞世之吟。然而,这个辞世吟却于铁舟逝世后,在其门人中引起了争议。最后众门人和议以为“先生的辞世无‘困苦’的言词存于其中,事实上却非通悠之事。那只好暂不公布了”。天龙寺的峨山和尚在听闻此辞世后,大是钦佩,赞道:“到底是铁舟居士的遗偈,实乃杰作也。”而铁舟本人在临终前,为表教训后人之愿,以司马温公之句“积金以遗子孙 子孙未必守;积书以遗子孙 子孙未必读;不如积阴徳于冥々中” 书。

午前七时半,山冈铁舟沐浴洁身,夫人英知其意将早已准备妥当的白色和服为其换上。九时左右,山冈铁舟面向皇宫结跏趺坐,做入定前准备。夫人英与之相濡以沫半生,到底是不堪忍受,转到铁舟背后靠在右肩上,手脸啜泣。注意到这个的铁舟安静地回过头来,微笑着说:“到了这个时候,磨磨蹭蹭也是没必要了。”言罢再次朝向正面坐好。九时十五分,一代剑豪禅师山冈铁舟在安详中平静地瞑目大往生,享年五十三岁。仙逝之时铁舟仍然面带微笑,端然而结跏趺坐,吊唁者莫不疑其生死。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还有,铁舟夫人英,正好在铁舟去世十年后的同月同日过世,享年五十八岁。

参加山冈铁舟殡仪的导僧,包括了南隐禅师、円覚寺管长洪川禅师、妙心寺管长无学禅师、云门禅师、南天棒中原邓州禅师。出殡的时候根据明治天皇内意,送葬队伍在皇宫前停留了整整十分种,山冈铁舟得受赐天皇眼送。

后,南天棒在题《山冈之死》中写下“时五十三。死前依照平素之修行样。诚是出色。死之入浴,着白衣,披袈裟以作释迦牟尼弟子证。端坐,左右相顾一笑而而死。正乃佛家所谓之坐脱也。……(中略)……无论怎样,山冈皆是非常出色。常言舍身而取义。维新后,处于幕府和朝廷之间,再没有了为去与西乡谈判时如此漂亮的事而感到身体犹如被水冲刷了一般的心情。正因此乃抛弃生命之事,应验了他‘舍身取义’之言。然观今日之事,如此之人愈加见少,呜呼当今”(中原邓州 《南天棒禅话》 平河出版社)之语以述怀:山冈铁舟才是真之赤心之人、至诚之人。

大森曹玄在明治天皇百年之年——昭和四十三(1968)年出版的《山冈铁舟》一书之序中写道:“铁舟者,剑道、书道之名人,禅之大家也。谈其剑,山田次朗吉先生在其名著《日本剑道史》中记载,以为其是与榊原健吉同等级,以日本固有剑道之殿之名人而受后人尊敬。彼之逝,乃‘剑道世纪之终末’也。并感叹两名人去后,‘名副其实,剑道之叶愈见其多,击剑之盛行酷似碳火,道术破矣’,剑道的重振,与两先辈一世之努力密不可分。”

维新之世,处败军军势,然成就明治时代功绩者之名声而安详去世;为幕臣,却得天皇、南洲之真友谊,帝师称之;精剑·禅·书三道,虽非前无古人,亦是后无来者。

世间多剑豪,然少有可以侠誉。幕末剑客剑豪何其多,仅得铁舟一人可当此赞。何哉?

侠者,赤胆之心,所为皆以万民为先;维道义可弃生死而不顾。幕末诸剑侠,或言功在千秋剑道,若千叶周作现代之剑道变革、榊原健吉幕后之剑道振兴;又或仗剑天下,欲以一己之技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新撰组、天诛组诸人莫不如此。然前者等若隐者在世,下天之大,唯一剑尔。虽可谓有功于剑道,却无为于世人;后之众,剑法出神,誓死捍卫理想,其忠义可颂,惜其拼搏所护之理,仅乃明治或幕府之一也,非是整之天下人,更甚因一己之私念,血流河山,尸横遍野。如此思之小者,自不得侠之美谈。独说山冈铁舟,乱世中却以民为先,舍命赴辕门一呼,心之所向非为庆喜幕府,只因江户城中百万生灵。战后肩扛旧幕万般唾骂,无所惧而任明治之臣,就任静冈则静冈复兴,近天皇则成名君万世之彰。铁舟赤胆忠义,不恋声誉、钱财,不贪享受,一心为国之长久强盛。名望盛却平和待人,不分贵贱;剑术达无意以技伤生,终其一生未杀一人;重情谊,铭师恩,好于学,轻生死,其功在社稷,其名传千古,是以可当侠之美誉也。

参考资料

《铁舟口述、海舟评论:武士道》 大东出版社
阿部正人 《铁舟随感録》 2001 国书刊行会
大森曹玄 《山冈铁舟》 1983 春秋社
大森曹玄 《剣と禅》 1983 春秋社
小仓铁树 《おれの师匠》 平成13 岛津书房
胜部真长 《山冈铁舟の武士道》 角川ソフィア文库
西部分浄 《茶席の禅语》 タチバナ教养文库
乙川瑾英 《禅心》 名著刊行会
井上义光 《新版宝镜三昧提唱》 少林窟道场
藤平光一 《言叶の气力が人を动かす》 大和出版
森川哲郎 《剑豪列传》
中原邓州 《南天棒禅话》 平河出版社
宫本武藏 《五轮书》
柳生宗矩 《兵法家传书》
洞山禅师 《五位君臣颂》
川田瓮江 《岩仓公所藏正宗锻刀记》
《中庸》、《论语》、《孟子》等

参考网站网页:

山冈铁舟研究会
山冈铁舟 年谱、剑禅书
春风会を巡る人々 - 山冈铁舟
瑞云院 法话のページ
心身统一合气道の源流Ⅰ 
山冈铁舟 无私无欲の剣豪
楽道庵ホームページ「禅と东洋の心」
东风舞
武蔵の『五轮书』を読む
云水広
一刀流正传无刀流
坂东千年王国
幕末英杰录
剑客剑豪名鉴
明治维新大事记
毁灭与新生

(全文完)

铁舟之禅:无我至诚

江戸无血开城之役的机缘下,海舟•南洲(西乡隆盛)•铁舟三人结为至交。这三位伟人的友情可以说是“无我•至诚”的人际关系的典范。而在其中,领悟得剑•禅•书三道之极的山冈铁舟对他二人的影响不可谓不大。譬如,胜海舟就认为,人之道的根本乃“无我无心”的境地,但“吾以一生生死欲达至此是非之境,然终无力至山冈境界一般,以至抱憾平生” —— (《武士道》 144页)

这段评价与铁舟本人其它的些许贵重文献,一起被收录在了《铁舟随感録》中。根据这句话,我们不难看出当日年轻的山冈铁舟心根究竟如何。对照后世揭晓的参考文献来细瞧铁舟详细生平,若归纳其一生的人格核心是何?一语言之,即——无我至诚。

何谓无我至诚?

自古以来,世人多将“至诚之人”视为最为尊贵的理想人格。譬如,向世界传播禅意的铃木大拙就是以“至诚之人”的美誉来形容他所尊敬的恩师今北洪川(鎌仓円覚寺管长),以及一生无二的挚友哲学家西田几多郎。同时,还有受明治的元勋们委托,成为了年轻的明治天皇的君徳教导役的元田永孚先生,也是被后人感叹为“纯忠至诚的大儒” (安场末喜 《纯忠至诚的大儒元田永孚先生》雑志《キング》 昭和二年五月号所载)。并且,在教育界中赋有盛名的京都帝大学校长小西重直,在讨论幕末儒者広瀬淡窓的一文《自序》中也写道:“至诚真实乃一切文化创造与发展所必要的根源精神力……(中略)……日本的古贤先哲多发挥着此种精神力量,但其中,私以为淡窓先生的至诚真实精神力,最是令人敬佩不已。” (《広瀬淡窓》日本先哲丛书第十卷)

这“真实”、“诚实”,直至极致的“至诚”,才是形成了我们人的精神核心。在我国古代,圣人孔子认为,最高的德目即为慈爱与真心之德,也就是一个“仁”字。虽然没能明显说出“至诚”或“真实”之意,但在《论语》中确实是以“温良恭谦让”来称赞孔子的人格,言其为“至诚之人”(圣人)之楷模。在儒家的著作中, “至诚”思想的宣扬于诸典籍字里行间处处可见。

譬如在儒教核心著作《中庸》其文中,有句如“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中庸》 20章)“唯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 22章)“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中庸》 25章)“故至诚无息”(《中庸》 26章)等句。而在亚圣著《孟子》中也有着“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而未有能动者也”(《孟子》 7之说。以《中庸》内之一语结之,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天道唯诚,即真实而非虚伪。诚为天地间的森罗万象的开端与结果。春夏秋冬的变迁,万物的生长,甚至日月星辰的运行,莫不是依诚而行。然人终不能以天生之真实为我之本性,往往被自己身体各种各样的欲望驱使而令天性纯洁之真实变得暗淡。故此,人应勉力以求本来之诚道是为必要。只有拥至诚之人方可真正为世间带来感化。

“至诚”是无休息的,是不间断的,而且是永远不变的。然而“至诚”也并非是一个空白的口号,它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你我的现实生活活动之中。西乡隆盛就曾说过:“无攀圣贤之志,见以古人事迹,临战卑怯而逃,故知心之修业不成。然朱子曰,见白刃可逃也。诚意以读圣贤之书,无身体力行心体验之修业,故只知圣贤之言,不得行……(中略)……空读圣贤之书,若旁观他人剑术稽古般,难有切身体验。自学不足,至有立合于前,除逃外别无他法”(《西乡南洲遗训》)。同时,西乡隆盛还认为“人之相手,不以天为对。若与天对,不可竭力责问他人,因自问己过,乃我诚不足之恶果也”“为天下后世所信服,只能也只有唯真诚尔”。可见,南洲的至诚心不但是来源于所读之先圣贤著作,更多的是来于切身实际的修业。

而“至诚之人”,注定也又是“无我之人”。阳明学的鼻祖,孟子以来的大儒王阳明在他主要著作《传习録》中这样写道:“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臣而傲必不忠,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与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结果了此生。诸君常要体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无致介染着,只是一无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已,无我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

“无我”,通常在佛教是作为根本特色一样被考虑的。不过,无论是佛教、儒教还是神道中,其皆为根源之境地。如果不是真正体会无我境地者,怕是无法发挥至诚心吧。

可以这样说,古今圣贤及达道之人,无一不是“无我至诚”精神的体现者。但到了近代,可作为“无我至诚”经典例子而受引用的人物本就稀少。而在幕末时期,可以选出的达人代表便是山冈铁舟了。关于山冈铁舟,名僧南隐老师(东京 白山道场)曾肯定铁舟生平,言道:“较之往昔,至诚之人越见罕稀。然居士(铁舟)乃真此道者”。另一方面,挚友胜海舟也是这样评价铁舟,道:“山冈宛如明镜,全无片点私心”(小仓铁树《おれの师匠》新版、岛津书房、222页)

再观山冈氏生平,铁舟在飞騨高山的那段生涯中,作为武家之子学习剑法、书道。但是,我们在这里应该关注的却是铁舟述怀当日所留下的一篇短文《父母教训与剑、禅、志事》(《铁舟随感録》收录)

“私于八、九岁间,母教予文字之书法。偶见忠孝之文字列于中。私不解其意,询于母。母言,忠此文字,使之场合不同,意亦不同,然书之场合指为仕主君之心需正也。孝此文字,乃仕父母之意味。然忠孝皆世间之根本事,人生在世,必得知也,不可不查。二者难解莫辩,皆因意生于人,情之物广入也。
私时仍幼年,母之言谓是无所效力,然依于母之膝旁,凝视母之颜,所见,知母之言语必深含用心。私年幼之心思,母样啊,母样常守之其道,时是又导私竭尽其道吧。不形于色于质问,母似心感悟私思,一面流泪一面轻声唤道,为了铁啊铁,母常日用心,皆以子女为大,然所言至今,实无所成果,实在是遗憾啊。幸得此大丈夫之身躯,必定必定不可忘母之教诲。忠孝之道,意味奥深,今日所述颇浅,汝心未必定然认同。唯有至即日起,专念于心之修业,将来自会明晓其意。必定必定,雷打不动,彻心所述母之至诚之训,至中私终参得真之精神。”
———— 山冈铁舟 《父母教训与剑、禅、志事》

此文中,按铁舟所述,在面对着母亲的真情流露,“至诚心”在幼年的山冈铁舟心灵中被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使之一生不忘。若世间为人母者为子女所做最初之家庭教育,皆如铁舟之母般,授以真心与至诚心。如此,其后人必可成长为受众人所尊敬的伟人吧!

谈起铁舟禅道,不可不提的还有一人,被铁舟喻为“道之师”而醉心倾倒的人物——山冈静山。

山冈静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们来看胜海舟的证言:“静山常言:‘依道而行则勇气倍也。然稍拥我策私心,则倍感气落也……’”。而静山几不离身的一柄短木刀,一面刻着“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而另一面又写着“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这些,足以见静山人品如何了。在中村正直在其所作静山传记中,首先介绍的便是下面两段静山的言词:

“思人欲胜之念,先问己身德之多寡。若德胜于敌,敌自不得不降。此方乃真之胜也。”

“人,时刻需严行劝戒之欲,奢侈而骄也。心若生骄纵之意,必至百技荒废。回首过去,曾几何时,骄心暗生。每念及此,惭愧、后悔之念随汗流而生。”

山冈铁舟于静山门下学枪术的时间不到一年,却呼静山为其“道之师”也。这又是为何?我们从静山二十七岁急逝后,铁舟感念师恩写下的一篇文章中不难看出。

在文中,铁舟这样写道:“世人常称赞静山老师之术绝妙,乃日本随一也。并为内修忠孝仁义此等人道耗费心血。天下之大,又得几人可凌于恩师上者?论静山之技,乃无我禅境之真境界也。此乃我最为敬佩之处。铁太郎修剑法,静山为枪法达人。故我修静山之技,所服乃其心若明镜止水;厚德如山之境。故有我以技异,拜其门下受其导之事也” (《铁舟随感録》52页)

同时,身为师范的静山,在谈到铁舟时也常对他人如此说:“世间青年数量虽多,然或是技出类拔萃却缺少了真正勇气;又或是气概武技俱乏,等等……实是令人困脑。只得小野铁太郎一人虽有鬼铁之名,然则内心宽厚,思以为菩萨再来之人。以后必成大气”。

是老师像极了弟子;还是弟子像极了老师?山冈铁舟与山冈静山之间就是这种高洁而极好的师徒关系。最后的结局,安政二(1855)年静山逝世后,在静山弟弟,同为枪达人的高桥泥舟请求下,一心本着继承所尊敬之恩师静山遗迹思想的铁舟,放弃了拥有高禄的小野家后嗣者身份,转而与静山之妹成婚,继续了薄禄的山冈家。这种毫无私心与自我盘算的表现,正是铁舟“无我至诚”的高贵人品显现。

而静山的妹妹英,对铁舟的风格也从心眼儿里恋慕,竟断言道“若不可与铁太郎成婚,我便自杀”。而当时的铁舟,被呼为“ボロ铁”,可见其生活实是穷困。但英对此毫不在乎。对妻子深情的感激,或许也是铁舟继续山冈家的原因之一吧。

据传,铁舟静山急死后,为悼景慕之情,便于每晚暗中扫墓。寺院的和尚却误以为铁舟是怪物,告诉了到泥舟。泥舟于是决定一窥究竟,当夜便藏身寺中。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当夜风云突变,竟下起了一场雷雨。这时却有个大个子冒着暴雨跑来,至静山墓前,脱下羽织罩在墓碑上,恭敬礼拜的同时如对着活人一般朝着墓碑说道:“老师,有铁太郎在旁,请您安心歇息吧!”……就这样,一直守护着,直到雷雨过去。而躲在暗处观察的泥舟看到这个情况,为铁舟对亡兄的至诚心深深打动,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二十三岁那年,铁舟完成短文《心胆炼磨之事》(《铁舟随感録》125页)。在文中,铁舟写下了他体会到的炼磨心胆的奥义所在。“考究、学得古今圣人杰士之事迹,钻研其学问,彼之道修得以发挥”。又述怀叹曰:“起于我幼年之时,追寻修心胆炼磨术之法,至今朝亦未得其蕴奥(极意)神髓,想来是我诚意不足的缘故吧。” 

明治维新结束后,身为旧幕臣的铁舟原意打算归隐山林。深为佩服其清廉刚毅的西乡隆盛却在这时推荐他为明治天皇的侍从。但,作为幕臣接受“贼军”的任官,此等狃怩之思使山冈铁舟曾再三推辞,可是考虑到此乃西乡隆盛的请求与隆盛的恩情终不好多分推脱,于是与隆盛定下了“十年的期限”,只在这一职位上干十年。这则侍从时代的小插曲直到现在依旧在世间广泛流传。

明治五(1872)年,在连续接任静冈县権大参事、伊万里县知事后,三十七岁的铁舟从这年六月开始担当起了侍从番长之职,正式成为了明治天皇的侧近。同年,铁舟在伊豆三岛龙泽寺院与星定和尚参禅。相传,在铁舟大悟之际,为表心境而作下和歌一首:

晴れてよし昙りてもよし富士の山

もとの姿はかわらざりけり

(意为“不管天晴或雨,我之身姿始终如那富士山,决不动摇)

人因占有欲而烦恼,不赔不赚可说等同于“完全没有”,地位、名誉和财产,都是不惜生命去抢夺之物,只有不为世俗的“利欲”所引导困惑才得以清廉生成。然而我们简单归纳,铁舟一生不变的信条,正是摆脱世俗利欲束缚的禅之极意 “本来无一物”,也就是“无的思想”。但上首和歌,也是铁舟一生信仰的信条。我们依然可以将其理解为铁舟禅道之境的咏唱。铁舟非但具有“无的思想”的高尚情操,还拥有着杰出武士坚韧刚毅的优良品格。

为侍从期间,一日酒宴之上,明治天皇欲以相扑之技挑战铁舟。铁舟自然应诺,与天皇较技。无论天皇如何用技使力,已修成剑禅一如之境的铁舟身躯却若泰山一般纹丝不动。天皇一时意气上脑,猛地一拳打向铁舟的眼睛。但铁舟武艺超群,明治天皇的拳头尚未触及铁舟身体,已被铁舟双手一把抓牢,一个过肩摔将天皇狠狠地打倒在地。天皇还因此擦破脸渗出血来。

事情如此严重,四周之人纷纷叫嚷着让铁舟向明治天皇道歉。然铁舟不从。他说道:“此身本是属于陛下。为陛下奉上一眼,下臣绝不会犹豫分毫。然陛下于酒醉之时欲废臣之眼,后世必将‘暴君’污名冠于陛下头上。因此,臣以为所行无差错。若陛下以为拙者之处置实是无法令陛下满意,臣请借此场切腹以谢圣恩。”而明治天皇闻之,则歉然道:“是私之虑肤浅了。”

铁舟做侍从所为非是钱或名誉,想的只是如何成就主君“名君”之盛名。后来,当铁舟因屡有功绩而将被授勋之时,他却自我断言道:“所行不足,何来叙勋之事?”并自嘲曰:“能吃能睡无所事事却得以褒美,实与蚊族一般只为吸血”(日文中“蚊族”与“华族”同音)。

铁舟呈西乡隆盛之请成为天皇的教育系役及最信赖的亲信。而他前之主君,乃是最后的将军•德川庆喜。转而侍奉代替了将军最高权力的明治天皇,对于铁舟来说,势必遭到原将军部下的旧武士们的唾骂与不屑。然而尽管如此,铁舟还是以一向的弁明仕于天皇。明治十一(1878)年的竹桥骚动(近卫连队暴动)中,铁舟守护御座所,后往驱散暴众。其役后,铁舟得到了明治天皇的高度赞扬,称其为忠臣,名之曰“明治之和气清麻吕”。在对铁舟自身而言,无论是仕德川将军还是仕于明治天皇,不变的始终依然是至诚的一直心。孔子说过:“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而《中庸》中则有“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感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尔”(《中庸》13章)之言。个人以为,“意•必•固•我”才是孔子“无我•至诚”的自然流露。只要其行无愧于天,无愧于民,个人荣辱又算得什幺?这些恰可以说正是铁舟全幅“至诚无我”禅境最佳的外在表现。

注:
铃木大拙:明治三(1870)年~昭和四十一(1966)年 修行禅境并参悟了悟性之眼的得道之士,向整个世界介绍了禅与净土教,多有英文著作。

元田永孚:文政一(1818)年~明治二十四(1891)年 肥后熊本藩士、儒者。师从于横井小楠,后出仕宫内省。根据明治天皇之命编纂了《幼学纲要》。

広瀬淡窓:天明二(1782)年~安政三(1856)年 江户后期的儒者。以德名于世。以大分的日田建立私塾“咸宜园”,三千门下生中多方面的人才辈出。

中村正直:天保三(1832)年~明治二十四(1891)年 号敬宇。擅长儒学与英学,创设明六社。东大教授,贵族院议院。

铁舟之剑:一刀正传无刀流

山冈铁舟天赋异禀,九岁起学剑于真影流久须美闲适斋;十六岁以井上清虎为师学北辰一刀流之术;二十岁入玄武馆,成为幕末一代剑圣千叶周作门下生,更以强悍剑风获“鬼铁”之名;二十一岁时,铁舟之剑术已然闻名一方,得以入讲武所担当世话役……

就是这份讲武所世话役的委任状便足以证明当时的山冈铁舟剑术已达全日本数一数二的一流好手境界。但是,此时的铁舟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剑道之路,实际上已经出现了不小的偏误。

“夫剑法正传,真之极意无是他法。从敌之好以得胜。敌之好为何?若是互相执剑以对,则击倒对手之念必起。将我体尽托于敌,投其所好,对应以得胜。此方真之取胜之法矣。
有若箱中之物,先得去其盖,方可以细品其中而知其同。既为自然之胜,故自无别作为其法之理。或言,其术安则其法行甚易,若难则甚难,切不可视学之行为容易之事也。
而今,见诸流剑法之学,较自然之法异也。与敌对,直之胜气先矣,欲以血气之力前,进以得胜。此邪法也,非正之剑法。若依此法修业,血气繁盛之后嗣,或可稍增少之力。然则中年过去,或是患病之时,体之自由不便,力衰而技钝,此间方觉剑法之学未可及,尽竭无益之力。故此,反省邪法之误。学剑之道,修行锻炼求深理之悟,此乃正道也。
另说,此法非单剑法之奥义,亦乃人间处世之万事切不可失之首一规定也。临军阵之呼吸、大政之参、外交之际、教育之时、宗教之施、商工耕作之从事,随其法皆得以善。余乃剑法心理、万事大极之理、物之本源也。”
———— 山冈铁舟 《剑法邪正弁》 明治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上篇《剑法邪正弁》作于山冈铁舟四十七岁之际。其中,我们不难看出,二十余年过去,铁舟在关于剑道认识上的长足发展,文中,铁舟毫不犹豫地将当初己称为 “鬼铁”之时那种仗气强力的剑风视为“邪道”,以为“学剑之道,修行锻炼求深理之悟,此乃正道也”。这一本质观点的转变,私认为,除去了年龄与经验的同步增长,所见所闻所行所至知识的广博、心胸的开阔、禅心的修得外,受浅利又七郎义明的影响也是其发生改变的重要原因之一。前半生一帆风顺,几无败绩的山冈铁舟,正是因为在文久三(1863)年与浅利又七郎的试合中惨败。使二十八岁的铁舟终于有了平生追逐的目标,并为达到此一目的而更加刻苦修行,以剑道的基础,苦心钻研禅境与剑道二者的奇妙融合。

明治十三(1880)年三月十三日,对于山冈铁舟来说,可谓是其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不平凡的一天。十七年,整整的十七个年头过去。从二十八岁的中年,慢慢地,已然是年过半百。终于,得到了恩师浅利又七郎义明的认可,接续了至江户时代起,由伊藤一刀斋景久创立,已经足足影响了整个日本剑道界好几个世纪的大流派“一刀流”的正传位。也难怪早就心如止水的铁舟在恭敬地接过了义明递上的一刀流正传世代相承的“凭证”——宝刀“瓶割”之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学剑劳心数十年,临机应变守愈坚。一朝垒壁皆摧破,露影湛如还觉全。”铁舟以为,自己修行大半辈子的剑术,虽然在应敌时的随心变化上可讲是不逊于任何人。但相对的,在面对敌手之剑技时却自我固定化,究其因由,是源于心之自囚。这也是十几年来始终无法超越师范浅利又七郎义明的原因所在。而今,这道心的壁垒终于被突破,约束荡然无存了。对手的剑,自我之技,自我的心动,因果差异的相对世界所存在的一切现象已是全部穷尽而被去除了。现在所处的,是圆通无碍,佛性平等,即是绝对的世界。这一年,四十五岁的山冈铁舟正式开创了属于铁舟他自己的剑道流派——无刀流(全称是一刀正传无刀流)。

明治十八(1885)年,五十岁的山冈铁舟拜访了明治时代的高僧南天棒——中原邓州老师。铁舟持对“五位兼中到”公案之见解欲入室白涯窟却遭中原邓州老师拒绝。 “视彼前之见解,衲以为其根本有误,将偏中至错以为是兼中到……(中略)……山冈细查要旨注意,以彼之英灵(作英明讲),恰好地体会出真意。至此彼思一变,成一刀流向无刀流之转化”(中原邓州 《南天棒禅话》 平河出版社)。又是一番苦心修行,山冈铁舟 “五位兼中到”的思想终于若“红炉上一点の雪”般得以大悟底。

“正偏五位,为天地宇宙间所有物质之姿、本质,乃至修行者之本心,可通过五个概念予以说明。即,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何谓正?正者,一切现象的偏在也。是真实在、理、真如、絶対的天地。何谓偏?偏乃一切现象、存在、森罗万象、相対界。修行者不明白最初的现象只是本质拘束于表面性所表现之物,乃被动之振。若忘需修行而进方得小悟,真实在所到唯是下沉之心,其行仅对现象的世界言行而做。是以,在现实即日常修行中可悟得真实在(正中偏);真实在亦可预见于日常修行间(偏中正);真实在可变得切在之事(正中来),现象亦可化切在之事(偏中至),然当现象与真实在浑然一体时,则成宇宙之本理,无心无作境地的具体体现(兼中到)。” ———— 山冈铁舟

而在同年五月,山冈铁舟写下了《剑术之流名称做无刀流译书》一篇:

“所谓无刀者,除心外刀亦为虚无之事,三界唯一心也。因内外本来无一物之故,与敌人相对时,无谓敌前我后之妙应朕迹确流,是余称做无刀流之译。过现未之三际则皆至一切万物,何以言之心非通无?决其心后终无偏移者,活意无尽藏。其用,东涌西没南涌北没神变自在天莫测也。当自得此处精髓者,倚天长剑亦得逼人之寒也。此所谓乃无敌可对之意也。当如金翅鸟王之宇宙,广而不可测也。其之妙应,愈出则愈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其日用事物上亦然也。活意自在不滞于物,要坐便坐,欲行则可行。若得语默动静一为根源,心刀之利用亦快矣。”  ————  山冈铁舟 《剑术之流名称做无刀流译书》

正如在上篇《剑术之流名称做无刀流译书》一文中铁舟所描述的那样,无刀流的极意为“心外无刀”。而《无刀流剑术大意》中,铁舟更是清楚地阐明了无刀流剑术的三大要点:

一、无刀流剑术者,因晓胜负之争,需得炼胆澈心,自然之胜可得也。

二、事理之二事修行在事与技皆至理一致之场为妙处。

三、何谓无刀?心外无刀也。与敌相对时,不基于刀,而做心念之打。其修行乃刻苦工夫,譬若饮水需得冷暖自知,他之手借,自我之发明行。

山冈铁舟无刀流之剑术,更多地源自于他在禅境上的修业。以禅之极意的“空”之思想熔与其无刀流剑术内。我等将之称为“剑禅一如”亦绝不为过。

剑禅一如的说法,源于新阴流柳生氏及剑圣宫本武藏。昭和15年的《结城令闻》中就有《剑禅一如》一篇:

“引宫本武藏之说,兵法之究竟极意称为‘万理一空’之事,可理解为极为明了。万理者,千万变化之道理也……(中略)……万理所对为一空也。一空者,佛家所云之无我也。无我乃是丢失私欲私利之心的悟性境地。即万理一空之事,以心为总大将,手足胴体皆为臣下郎党则千变万化亦为淀矣,失败亦不复存,得以完胜之功。若不得私欲私利之灭则心之悟性者难成。所云兵法之根本既为私利私欲之灭所生无我之悟也。此点,武蔵、沢庵、柳生宗矩主张相同。其三人皆乃同一无我境地之达人” —— (结城令闻 昭和15年)

在柳生宗矩所着《兵法家传书》中对于“空”的思想也是有异曲同功的阐述:

“‘唯一者’指的是空;空是一个隐语,不能用公开的方式传授。它指的是敌人的心。心无形无质,所以称为‘空’。看见‘空,惟一者’,就是指看到敌人的心。佛教的要旨,就是要意识到心之为空……(中略)…… 至于说到‘见心’,是指对手的心可以通过他握剑的手衰现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对手还没有移动之前,就对他发起攻击。 ‘彻底去除’的目的是为了看到将发未发的瞬间。关键在于要立刻摈弃一切‘病’,不要错过‘空’。对手的心就在他的手上,它会通过手的动作表现出来。乘它们还处于静止之时攻击它们,这就叫‘击空’。空不会移动,它没有形状,不会运动。‘击空’就是要在其移动之前迅速出击。
空是佛家之要眼。虚空、实空是不同的:虚空是指无物留存,实空才是真正的空,是心之‘空’。虽然说,尽管心无形无状,这有点像空的‘空间’,但心却是身体的主宰,所以,一切举动都是心之行为。 心之动、心之劳,都是心之所为。心无所动,就是‘空’;空有所动,就是心。空转为‘行’,化为‘心’,劳于手足。你要在对手行动之前,就迅速攻击他握剑的手,这就是说你应该‘击空’。”
———— (《兵法家传书》 捧心之心持之事)

而真正集“空”之思想之大成者,剑圣宫本武藏则在费其毕生心血所成的剑道名著《五轮书》中将“空”的思想描述为:“空有善无恶,智者有也,理者有也,道者有也,心者空也。”(《五轮书》 空之卷)也就是说,磨练“空”之道,无论参悟是佛法还是明晓世事之理,在没有悟得真正之道前,人或会觉得自己所学习的“道”才是真正的,正确的,是最好的。但是,若以平常心观之,以天地之理观之,则他们已经因为自己的执迷之心和偏颇之见而远离了真正的道。以率直为根本,以真为道。才能认清真我,认清一切。以空为真道,你就能悟得真道就是空。在真正的空明中,只有善德,却无恶念,有智能,有理,有道。心中却空无一物。

无论是柳生宗矩的“心之以空”、武藏的“万理一空”,或是铁舟的“心外无刀”,这些思想的根本,不用说都是引至佛家“空”的概念。若佛教经典《般若心经》中所言“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色者,乃是诸多物质存在的形态。而空,却不囊括于色中。这并非是说空不是物质存在的形态,而是指出空的实质实际上是另一类的色。从而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甚者,如其规定外延,肉体即为空,空亦是肉体。即,所谓之空,无论怎样之事物,与空断形皆为可视无形也,也就是不被所知的事物。总之,空是无形而不可知的东西。

空并非等同于无。一般以为,空虽有虚无之说,但亦含空虚之意;而无则是彻底的不存在。在这里,空更是上升为了一种新的意境。什幺是空?知有所在,知无所存,这便是空。知其有无之空,空乃般若波罗密,以为最高的智能。若以为世间一般间,不懂之事物即可以为空。这,非是真实之空,而是心之迷惑。此间之空,与日常言语中“空”,空虚而无内容并非同一意义。这里的“空”,乃知之事,懂之事,此为空;是以他方,不知之事,未懂之事,亦可理为空。兵法之道中,武士所行之道,士之法也。不知应知之行,不为空。有人将迷惑而无法办达之事视为空,然而,这是真实的空吗?

不,这非是真实的空,而是虚伪、迷惑之空。宫本武藏曾将之与真实的空做假定比较,从而得出空的真意。因此,在空的立意上,很早便存有真假两种概念。柳生宗矩在《兵法家传书》中对虚空与真空作出议论。

然而,使空存有真伪二之见解,亦只是权宜之技。空乃绝对的,自不会有二类立意。之所以在空里产生错觉始为迷惑之心生。武藏以为,若欲修得兵法道之正果,除需武艺觉醒之外,需每天时常毫不懈怠,去研“心意二心”,磨练“观见二眼”。如此,则武士之道行间黑暗与心中迷惑便若天转阴为晴,从而明了哪个才是真实得空。

这里所谓的“心意二心”,乃是心与意识“二之心”的作用。一般而言,心、意在一般情况下,可以解释为以心做本体,意为作用。但在这儿特别要注意的是心、意中的心。与其说这里心的作用是包括了意识•无意识,尚不如说,是心的作用为大,即指脱意识的心的作用。因此,在这里所叙说的“心”的语言,是描述的日常用语之心与脱意识之心的区别。就如“空”,日常用语的空与佛教用语中的空有很大区别一样。

武藏曾说:“不知真实之道,不依佛法•世法,则自以为己道正为善。然从心之直道,试与世间的大尺度合时,才会发现,其身受如此之心所纵,所见已然失真,背叛了真实的道。”即使佛教修业,或是世俗修行,不知真实之道,主观地深信自己是是正确,是好的。那样偏见和歪曲也是不避免的。这样的失真,便是违背了真实的道。

真实之道于心知,则可知根本,直道而行;真实之心于道,则兵法之修行広矣。这便是“空道、道空之见”。也是柳生宗矩柳生新阴流、宫本武藏二天一流、山冈铁舟无刀流神髓精华所在。至此,山冈铁舟无刀流方得成大乘之境。

“欲知剑术妙处,需得还以元之初心。然初心为何样之心?与对手相对只一途乃打込行计。是以我身相忘之证据。业之出来亦是人之思案分别以至邪魔生成祸害起。若去之则可知妙处,其所为一字忍也。我意决而悟,云修行时需心坚无动,然也。以少疑之念修行吾身。必是妙处发明之时节。” ———— 山冈铁舟 《示门人》

山冈铁舟正式成为了一刀流正统继承者。而铁舟与西乡隆盛“十年之约”也到头了。坚决履行诺言的铁舟辞去宫内省职务,于明治十五(1882)年六月在东京自邸里庭开设了无刀流道场——春风馆(然而明治天皇不舍,强意下,终铁舟一生挂受宫内省御用的身份)。春风二字取于铁舟一诗:“论心总是惑心中,凝滞输赢还失工。要识剑家精妙处,电光影里斩春风。”据传,在春风馆里,有一种叫“千四百支”的练习方式。既是从天未明起,总合与一千四百人做试合,到全部练完共需耗费数日的时间。这样不可不谓是残酷之极的训练方法,据说只有战国时期的剑圣上泉伊势守年青时候,才曾作如此一般的尝试。在训练的中途仅靠喝稀饭的短暂时间以做休息。这种超越人类体能极限的练习,一个人经由极端的疲惫与痛苦,将失一切正常的辨别能力,唯靠剩余的一丝意识去应对对方之剑,故尔,凡可通此考验者,其实力之进境,更是非它人所能比拟的。

“上古时剑之尺寸定法为十拳。十拳若合我半体则所以敌向若我全体。又八拳之剑,则八拳于十拳之减杀为敌向我精神锐进原因之所在。古来击剑以在世鸣,一家流仪所传者皆用十拳以下之竹刀。然天保年间柳川藩有云大石进者,始作五尺以上之竹刀,以争胜负。在江户诸道场做试合,颇有胜数。时大石进与千叶周作试合。大石用五尺余之竹刀,千叶对之应以四斗樽之盖而攻取其锷。我观之,其争戏技之味过矣,非我所谓之剑术。尔后诸流修行者,多不知古法之真理也,随世之风潮,以竹刀之长为利。慨叹其之浅学无识。苟以为今之剑术学者,多争虚饰之胜负。当时所称浪人师匠,不过乃以此技糊口之人,其之胜负与道场冷暖紧密相连,进而惧,以至长竹刀之弊害生。今欲恢复剑道,宜先复竹刀之古法,眞剑实地之用亦是应当。” ———— 山冈铁舟 《竹刀长短之是非辨》

观其篇《竹刀长短之是非辨》,首先联想起的是宫本武藏在《五轮书——风之卷》中关于太刀使用的三点批判:大太刀之批判、强太刀之批判、小太刀之批判:

“只想依靠刀长的优势,从远距离来战胜敌人,是内心虚弱的人才做的事……(中略)……当你和敌人在近距离交手时,刀越长,就越难进攻。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你前后挥动大太刀,大太刀就反而成了一个累赘。这时,面对一个用佩剑的敌人,你的形势就会非常不利……(中略)……假想一下,如果你是处在一个上、下或左、右都有阻碍的地形里,或者是在只有佩剑的条件下;如果你还是一定希望要用大太刀,这就是不对的态度,是不相信兵法的表现……(中略)……自古以来,就说“大”包含“小”,所以,使用长刀也没有什幺不可以的,但是千万不能有只喜欢用长刀的偏颇之心……(中略)……大太刀就是“大”,而小太刀则是“小”。难道就没有‘小’和‘大’之战吗?历史上就曾经有过许多以小胜大的例子……”
———— (《五轮书——风之卷》 他流大太刀之批判)

“战斗中面对敌人时,没有人会去想打出的一击是强还是弱。当一个人惟一的念头就是杀死别人时,就不会有‘强’的感觉,当然也不会有‘弱’的感觉;他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击败敌人而已。如果你过分用力地击打别人的刀,你的刀就会因为用力过度而翻转。你的刀势就会迟缓。所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非常强有力的打击’。”———— (《五轮书——风之卷》 他流强太刀之批判)

“自古以来,大太刀和小太刀的区别只是在兵法术语中称呼不同而已。对于力气大的人来说,即使是大太刀,也能操纵自如。……(中略)……如果你把注意力过分集中在寻找敌人的空隙上,就势必会忽视别的东西,就会陷入困境……(中略)……用有效、直接的方式追击敌人,想方设法让他们陷入混乱状态,惟一明确的目的,就是要赢得胜利。”———— (《五轮书——风之卷》 他流小太刀之批判)

从以上文字中,我们不难理解到武藏的苦心与铁舟的用心是何等的相似。剑道修行,最为忌讳的便是生成狭隘偏颇之心。无论你是偏好于大、小、强三类太刀中的哪一类型,但只要你将太刀的大小型号视为你试合取胜的法宝而贪迷于其中之时,偏颇之心便难以避免了。这无疑将使得剑手最终的成就大打折扣。需知兵法之道,真之直道也。需人所追寻乃正理也。剑道的思想,需除一切不符实际之事,而守其基本原则,采取一切可能手段,以赢得最后的胜利。若执迷于任一物不可自拔,不通实际而妄意独行己道无悔改,终至之惨败,非战之罪,己之自孽也。故,宫本武藏有言,兵法之事,望慎思之。

无刀流衍变至元祖伊藤一刀斋所创的一刀流,因此其流多受一刀流影响。山冈铁舟曾言己之无刀流 “万物,自大极之一始也。一刀可万化即为一刀始末一刀又起之理由”(高野 《山冈铁舟剑禅话》 徳间书店)。而后,山冈铁舟参详历代一刀流正传人物的记录、剑术,结合彼之观点认识总纳于一身,从新将一刀流剑道归为了《一刀流兵法箇条目録》十二条,是为无刀流的根本著作。

《一刀流兵法箇条目録》

一、二之目付之事 (以目何应切先と拳)

二、切落之事 (不知对敌之机,便若枝头落叶一般)

三、远近之事 (与敌打应取敌之远,自分之近位置。面打时考虑切近拳之距以得胜,切不可忘)

四、横竖上下之事 (注意以心为中心(则为不动心),应对来自上方之进攻时应从下以对,横向则纵应)

五、色付之事 (千万勿被敌手变化的动作夺走声心。横竖上下的规矩不可失)

六、目心之事 (目见不如心见。舍目使之以为目付,以心视)

七、狐疑心之事 (若动作尚未做出,或被敌人打倒在怀疑之中,是因狐之疑心起)

八、松风之事 (需避合气之状。风击松上以生沙沙响之事称为合气。在手之拍子上以无拍子应打,若敌弱则以强势应,敌青眼构则以下段应对)

九、地形之事 (脚尖先适上向之地则称逆,先适下向之地则称为顺。顺因拳为下打敌有利点。风雨日月之向的利用。使敌置于逆地)

十、无他心通之事 (成与敌打之时,不可夹杂余念)

十一、间之事 (一足一刀的间合。使一步不踏相当于敌人不能之距)

十二、残心之事 (应打时心决则无余念生。打时若尚有思存视为残心。心若残则诸下事废也。若可立马舍弃疑虑则或可从归本心之姿。不可怠慢初心之一以求精进。是为当传之要也)

以上十二箇条

注:
南天棒:1839~1925.2.12 中原为姓;道号邓州;法讳全忠。室号白崖窟,宗派临济宗。1839年佐贺县唐津出升。十一岁出家,历参诸方。嗣罗山之法。曾因拈起南天棒云:“道得是南天棒,道不得亦是南天棒。”故被称为近代杰僧——中原邓州和尚,通称南天棒。

                                       
                                                  山冈铁舟像

“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洞山禅师 《五位君臣颂》)万事之法,皆有其质。汝拥双目清明,自是早早了然于胸。然何以云山雾罩遮蔽?”

適水和尚一席话,犹如昏暗夜幕中一盏明灯,山冈铁舟猛地感悟到,自己思索了整整十七年的难题,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光明大道。

时间是明治十三(1880)年三月十三日 玄武馆

往常这个时候,本应是一片喧哗的道场今日却出奇地安静。唯一的声音,只是道场练武场四围的众弟子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舟先生啊!”

“是啊。听说他也是师匠的弟子耶。”

“呀,是不是啊?那这幺说起来,先生不是我们的同门吗?”

“嘘。静声。师匠出来了。”

仅有的一线低音议论,此刻也消失无踪。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穿着一件灰白色、略显微旧的武士服,浅利又七郎义明银发满头,虽已然年迈却是异样健壮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师范样!”肃立场中,一直纹丝不动的山冈铁舟,必恭必敬地朝向彼之一生最为敬重的恩师躬身施礼。

“哦,铁太朗啊!好久不见。” 浅利又七郎义明笑问道,“想通呢?”

“是的。师范样。” 山冈铁舟略点一点头。

“还记得我与你最初的那次试合吗?”

山冈铁舟浑身猛然一震。岁月如梦,转眼已经是快二十年啦。山冈铁舟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文久三(1863)年,首次与浅利又七郎相遇的情景。

当时的自己,求剑于千叶周作道场,剑术一日千里。得以强悍剑风获“鬼铁”之誉。一时间道场内外,全无敌手。终有日闻得中西一刀流浅利又七郎之盛名,前往求战。谁料千叶门下已无对手的自己在木刀试合中面对又七郎竟然完完全全被又七郎的超然气势所压服,全身宛如受绳索束缚,难以动弹,只得投剑认输。明白了与真之高手间得差距,毅然投入中西一刀流,望可习得浅利又七郎武学之精髓。

一晃,已是十七年过去了。这六千二百个昼夜的漫长日子中,自己始终处在疯狂的边缘。没日没夜得修业,甚至不惜参禅,妄悟得“剑禅一如”之法以补剑术之欠缺。历经了十七个年头,始在適水和尚一番点醒下,彻底悟得剑道至境。

“那,我们开始吧。”从不拖泥带水是又七郎的习惯之一。

接过一旁弟子递上得竹剑,山冈铁舟与浅利又七郎的眼神都紧紧锁住了对方。浅利又七郎看似平淡无奇地以中段平眼构势,然而处于其对立面的山冈铁舟却感受到的是无匹的惊人迫力。这就是剑豪浅利又七郎的气势,不战而屈人之兵。换作其它门下生,怕在又七郎跟前,此刻已是刻刻艰辛,动弹不得了吧。

但,他却不同……

因为,他是山冈铁舟……

山冈铁舟长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的同时,以右手单手轻松握住剑柄,两臂缓缓放下,成自然状。

“这是什幺架势啊?”……“莫非铁舟先生这样就认输呢?”……“不愧是师范……”

四周众人的议论,此时的浅利又七郎却是一字一句也未能听进去。此刻在他的内心,已被无尽的讶意所占据。

“无敌无我,无念无想……好……好个无构之构……”不自觉地,冷汗,从又七郎的额头渗了出来。

“罢了……” 浅利又七郎松了口气……

“余已非汝之敌矣,果不负汝十余载之苦修。” 又七郎投剑认败。

周围一片哗然……

“作学有成是无他由。求道自成亦无他法。予九岁立志求剑,先从真影流久须美闲适斋,后随北辰一刀流井上清虎入门修业,其间与诸流之壮士试合数以千万计。其中间刻苦精思约已二十年有余,然终不得参悟使吾境攀入安心之地。兹中锐意进取欲遇剑道明眼之人,四方探求。偶知有云一刀流浅利又七郎者,中西忠太之二男,伊藤一刀斋继一刀流正传之达人。予闻道窃喜,往而以求试合。果与世间普传之剑术大异,外柔内刚,精神凝注呼吸间,尽吾能未可知胜负之机。真可谓明眼之达人也。是从试合而知吾道远不及也。自此后修业不怠,惜终不得胜于浅利氏之方。故日于诸人试合后,皆以浅利未假想之敌应对。然浅利忽与之剑,若不动大山阻于前,不得越。常言胜之不可为。至明治十三年三月三十日清晨起于卧,突感从前若迷幻与浅利对剑今已然辨晰,剑前长久盘绕之浅利幻像至此不复。兹于终悟得真无敌之极所在往而求浅利氏受我术之试验。浅利曰,大之妙理悟得,始开吾术号曰无刀流。呜呼!诸道之修行皆是如此。古人曰业因勤而精。使勤必可至其极至。请诸学之人望勿生懈怠之心。 ———— 山冈铁舟 《作学有成是无他由》

若论,历代剑客参政者几人。答案是多多:剑豪大名北畠具教、江户柳生开创者柳生宗矩,乃至将军足利义辉。但若补议,众人中,谁可达至“剑•禅•书”三道达人者,唯有一人尔,乃是——山冈高步铁舟。

山冈高步铁舟,原名为小野铁太郎,乃是江戸本所的御藏奉行小野朝右卫门高福与其妻矶女冢原氏的第四子。天保七(1836)年六月十日出生于江户城。年幼的铁太郎,打小便对剑术有着浓厚的兴趣。九岁起便随久须美闲适斋修行真影流剑术。十岁那年,父亲高福调任飞騨高山郡代,于是带着一家老少赶赴高山就职。大约从十三岁起,铁太郎接触到了一个新的领域——禅道。对于禅之道的修炼所带来影响,一直伴随着山冈铁舟的一生。铁舟也因此被后世之人称之为幕末的剑豪禅师。当然,这是后话了。

时间到了嘉永三(1850)年,十五岁的铁太郎拜在了当时的大书法家、六十九岁的岩佐一亭门下学习书法技艺。并于同年,写下了其一生之“人生训”——《修身二十则》。后,铁舟称其为人与人之间必须克守的最底限度的“人伦之道”。

《修身二十则》

——不可谎言

——君之恩不可忘

——父母之恩不可忘

——人助之恩不可忘

——不可妄视神明

——不可欺辱弱小

——己心中隐事,不于求他人

——不可乱言

——不可讥笑他人不幸

——力所能及帮助他人

——不可因往日之微善而自故

——不可践视粮食,需知草木土石之粗末,农业之艰辛

——故意的装饰只能掩饰表面而不可遮盖心之污浊

——识礼仪,懂大体

——需知何日何地与何人接触所应具有的心得

——己所行之事不因刻意仿效他人

——不可因名利而做学问

——无谓人之能是否全面,切记不可一概抛弃,或是嘲笑

——不可因己之善行为人所知而骄傲,需谨记全心努力

少年的铁太郎,由于出身在中等的武士家庭,谈不上富贵但也称得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让他有了更多的闲暇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另者,其父小野高福对小铁舟的支持与培养,对日后山冈铁舟成为一代剑豪也是有莫大关系的。比如在嘉永四(1851)年十二月,铁太郎完成真影流修业后不久,高福便为他诚意邀请到了其剑道人生中的第二位老师——北辰一刀流高手井上清虎。这件事可以说直接导致了其后山冈铁舟会拜入北辰一刀流千叶周作道场做门下修行。

就在这一年的九月二十五日,铁太郎母矶女冢原氏病逝于高山官邸;仅仅过了不到一年,父亲也病死了。铁太郎带着年幼的五个弟弟于嘉永五(1852)年七月二十九日回到江户,投靠了他的义兄小野矶三郎。经过三年的努力,小野一家的生活逐渐安定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的铁太郎又有了重新寻求梦想的心境。通过以前的老师井上清虎推荐,小野铁太郎进入了讲武所求学,并先后拜在千叶道场求剑、从山冈静山习枪术。不久(大约也就半年光景),枪术师范静山暴毙,山冈家后继无人。机缘巧合下,铁太郎被收为了山冈家养子,并娶了静山妹妹英子为妻。就此,小野铁太郎正式更名为山冈高步铁舟。

更名为山冈铁舟的翌年,也就是安政三(1856)年,二十一岁的铁舟已经成为了出类拔萃的一流剑客。经玄武馆推荐进入了讲武所担当起世话役。第二年的安政四(1857)年,自觉剑禅颇有精进的铁舟,开始动手创作《修身要领》。铁舟二十三岁时,《修身要领》及《心胆炼磨之事》一篇完成。同年,心怀忧国忧民之志的铁舟,还写下了一文《宇宙ト人间》以抒发己之抱负,并借此拟定了自己前进的方针。安政六(1859)年,发生了大老井伊直弼对拥护一桥庆喜的尊攘派进行的残酷地镇压事件。史称“安政之大狱”。而山冈铁舟在这纷乱的一年中,结识了挚友清川八郎。两人一见如故,相似的政治抱负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一同组建了尊皇攘夷党。铁舟并还专门为此写下了《生死所重几何》一篇,借以抒发己之胸怀。

《生死所重几何》

常言武士道下看轻生死,谓之世间盛行,吾观之不尽然。即有武士之道,然谓之人本性,终究是恐惧死亡,因有卑怯千万。说到底,若遇急死之事,当事时,怕是无几人再循武士之道。本来俗人,单以智能过他人,遇急死之事,必以妙法以脱,恐惧生死也。人或言贪恋于生死,皆因此亦人生之大事,不同于寻常也。
世间事万变末测,略动及够着,其难堪以忍受,因而绰之也,谓有达此境遇之时,大事之处理至,必做苦心惨憺之状,再难所为只旦求不死。或言责备之,然试想历尽万重折磨终难逃一死,又几人许之?实是炼胆之实薄,忠孝仁义之诚缺乏,无可奈何也。毕竟生死之前,便是愚钝者也因顾命而做此之。

文久三(1863)年,二十八岁的山冈铁舟作为了浪士队(新撰组的前身)取缔役,随将军家茂上洛。不久,又统领着浪士返回江户。在这段时日期间,山冈铁舟与日后新撰组局长近藤勇历史性地相会了。

“文久3119日(186338日),根据浪士取缔役山冈铁舟大人的书状召唤,近藤受命前来”
————(文久3118日付佐藤彦五郎宛近藤勇书简)

然而,在江户等待他的却是好友清川八郎遭遇刺客袭击身亡的噩耗。铁舟痛心不已,并因此暂时放弃了一切政治活动。恰逢此时,浅利又七郎之名闻得,往而求剑,败。从此铁舟拜入了中西一刀流,随浅利又七郎学剑,渴望早日超越其师。可谁想当此愿成真之日,已是十七年后的事了。

其后的几年,铁舟放下其它心思,一力为剑禅至道上而苦心钻研。平淡的生活直到明治元(1868)年山冈铁舟三十三岁时才被打破。铁舟政治生涯中最为辉煌的一幕,在幕末的风烟四起中,悄然来到了。

注:

“偏正五位”说:曹洞宗宗祖之一的洞山良价所创,又称 “洞山五位”,可被看作是接引不同根性禅僧的方便之法,也可作为勘验禅僧悟境的施设。为: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在《洞山大师五位颂》中,洞山良价有这样的偈颂: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日妍。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分明觌面别无真,休更迷头犹认影。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
偏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
兼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

赤胆忠诚:江戸无血开城

《岩仓公所藏正宗锻刀记》

川田 瓮江

 右相岩仓公、召刚示名刀一口曰、余平生谢絶赠遗。唯此忠臣所赠、今受以表其功。子其有以记之。刚唯唯、跪而问其来由。公曰、居。吾语子。 
    戊辰之乱、六师东征。幕帅徳川庆喜、屏居待罪。羣兵騒扰、势不可制。麾下有山冈铁舟者、以任侠闻。欲为庆喜捐躯解难、就其军事总裁胜安房谋。安房然之。乃兼程西上。
    当是时、有栖川亲王以征讨总督、驻营骏府。萨人西郷隆盛、参谋帷幄。先锋诸队已达川崎。铁舟驰过辕门、大呼曰、身是朝敌山冈铁舟。有急赴总督府。不敢不告。朝敌犹曰国贼也。众愕眙、莫之或止。抵小田原。候骑驰骤、一驿喧传曰、贼兵据甲州矣。翌日铁舟至骏府、见隆盛曰、君参军事。欲杀人乎、欲鎭乱乎。曰、鎭乱。曰、然则主帅待罪、死生唯命。何以进兵。曰、甲地接仗、非抗命乎。曰、遁兵啸集。事与主帅无渉。且夫无刑而伐之、服而舎之。是为有礼。君不执礼、吾复何言。吾有死耳。抑麾下八万骑、其不爱死者、岂独铁舟。天下或从是乱矣。隆盛悚然改容曰、且待之。顷者静寛内亲王•天璋太夫人、并遣使哀诉。使者战栗、言无次第。今子可与语。
   遂谒亲王、取旨来。曰、表诚立效、要行五事。曰、致城。曰、致戎器。曰、致军舰。曰、移兵士于郊外。曰、幽主帅于备藩。铁舟曰、谨领严旨矣。唯幽主一事、死且不能奉命。敢请再议。隆盛曰、事出朝旨。吾何敢容喙。铁舟曰、人各为其主。试易地论之。不幸萨侯有罪、君能甘付之他人手乎。隆盛沉思良久曰、子言有理。我以百口保主帅身。于是载书盟毕。拊铁舟背曰、好汉、入虎穴探虎子。我知其不期生还。然一国存亡在子身。不可以不自重。因授符遣去。
   铁舟举鞭而东、至品川。守兵谁何、拟铳马首。出符示之、得驰入府城。安房等大喜、植榜大逵、谕众安堵。已而六师止征讨、移封庆喜嗣子家达于骏府。徳川氏不絶祀。府下百万生灵、亦免肝脑涂地。
   后十余年、家达追思铁舟功、报以此刀。铁舟谓、此非吾功。庙谟寛仁之所致。遂归余焉。
   刚闻之、起拜曰、有是哉、公爱其人、并爱其器也。
   刀身长二尺四寸四分、广九分一厘、脊厚二分弱。两面各有血漕。起自茎、不及锋尖者、一寸九分。利刃切玉、凛乎秋霜、使人魂悸胆寒。茎长五寸七分二厘、广九分强。下豊上杀、穿二孔。下者径二分、上者一分六厘。其欛与室用白木、题武藏正宗、代五千贯、贞享二年三月六日、纪伊中纳言上云云三十余字。相传、此相州刀工藤原正宗作而武师宫本武藏所佩。纪伊藩主、购获以献之幕府。昔者武臣秉政、尤崇兵器。五礼赠遗、例用名刀。命工人辨眞赝、记价额以定品位。今曰五千贯、则品位之尊、可知矣。
   抑正宗者、旷古良工、生在元弘•建武之际。是时王室中兴、未几、天下复乱。所造利刃、往往为叛臣用。公苟鉴于覆辙、今日治平、犹不忘戊辰东征、兵马艰难之时、则此刀非独为公家宝器、即天下宝器。呜呼、其可不爱重乎哉。
   明治十六年纪元节、宫内文学从五位川田刚谨记。

这篇始作于明治十六年的《岩仓公所藏正宗锻刀记》,可以说是清楚底记载下了山冈铁舟一生在政治上最大的功绩。后人颂之,幕末有三舟,即是指的胜海舟、高桥泥舟、山冈铁舟三人。他们三人,皆是在江户幕府末期,作为幕臣而有活跃表现的杰出人物。陆军总裁胜海舟的丰功伟绩,我们在这儿也就不多说了,相信熟悉明治维新的朋友对他不会陌生。相对的,山冈铁舟的声名比之胜海舟安芳是远远不及,一般也只是因其身为杰出剑客而有名。这,完全是因为铁舟的身影多隐于海舟身影之后的缘故吧。但是,我们可以这样讲,如果没有铁舟,成为了维新的终结,也是维新顶点的“江戸无血开城”之役,恐怕是无法被实现的。有人讲,此役应该属胜海舟的功劳。不过,“江戸无血开城”之所以能成功,却的的确确是因为山冈铁舟之功。


年轻时代的铁舟肖像

时年是明治元(1868)年三月,以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为征讨总督的官军一派,在鸟羽伏见之战中大胜德川幕府主力,大军开达骏府城(今静冈)。官军参谋便是大名鼎鼎的维新三杰之一西乡隆盛。当时西乡隆盛已经做出了进攻幕府的牙城江户的安排,并初步将攻击时间定在了同月的十五日,而且作战计划也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中。可以预见,一旦这个计划得以实施,那幺有“百万城市”之称的江户,在不久必将陷入战火的摧残中,至太田道灌以下,前人耗费数百年的心血也必会毁于一役。就在这样的不利情况下,山冈铁舟登场了。历史书上是如此记载下这一笔的:

“三月九日,山冈铁太郎(铁舟)接胜海舟手纸,往骏府拜会西乡。山冈当时只是一名地位低下的旗本。不过他同时也是位剑术达者,并精通于禅之修业,是有着非常气概的人物。他想尽办位挽救主家(德川家)的危急而四处奔走。不过,在最初,幕府的官员并没有特别注意他。直到三月五日,偶然遇见了胜海舟(当时掌控了幕府的全权),于是大胆提出了只身前往大总督府请求。胜以其非凡之眼光,认为山冈非是寻常之人。故尔全力支持他。并将给西乡之亲书一封,托付给了山冈。”—— (井上清 《日本之历史20•明治维新》要约)

还有说法是,当时是铁舟的义兄高桥泥舟向将军庆喜及胜海舟推荐了自己的义弟山冈铁太郎。因此才有了胜海舟与铁舟的“偶遇”。但不管怎样,据后来铁舟自己的回忆,当时的他带着“予之欲所至,国家百万生灵(江戸市中的住民)牺身不惜”;“心若青天白日,点无瑕疵一般赤心”的思想与胜海舟会面的(《铁舟随感録》——西乡氏接应之记 196页)

初始,胜海舟曾试探性地朝铁舟问道:“贵殿如何才可入得官军阵营中?”铁舟答曰:“若至官军之阵营,想是或斩或绑。欲上言一句话与大总督宫(有栖川宫),付刀受绑也是自然,但却非定被斩。若我办之事坏,理当欣然受死;若事成,则当皆如我意。然我想终不至于有无理杀人之借口,那往官军阵营又有何难?” 正是铁舟以这种自弃己身亦是巍然不动的坚定决心深深地打动了胜海舟,使海舟毅然同意了山冈铁舟的请求。

而接受了铁舟会见要求的西乡,对铁舟只身进入敌阵所显示的勇气(有胆竟敢在官军前大呼“朝敌徳川庆喜家来山冈铁太郎,赴大总督府”)非常钦佩。但是,由于处在敌我的不同立场上,两人在特别是关于如何处置十五代将军庆喜的问题上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到最后,山冈铁舟不惜以生命为赌的决意终于感动了西乡隆盛,最终作出了“将军之事,西乡自会一力承担”的约定。四日后,胜海舟与西乡隆盛在高轮的萨摩藩邸进行了会面,并就德川家及江户问题展开商议,这就是有名的“江户城让出会谈”。

此次会谈的结果,由于先前铁舟不歇努力,终于使倒幕派做出庆喜返回水户禁止外出,缓和了先前提出的条件,并取消了预定于第二天对江户城的总攻击,随后西乡返回骏府复命。三月二十日,倒幕派在包括西乡参谋参加的朝议上作出了免庆喜一死的决定。四月四日遣敕使桥本实梁、柳原前光二者往江户传达朝旨,令庆喜返水户闲居,并即刻让出江户城。四月十日东征军参谋海江田武次、木梨精一郎率七藩兵力开进江户城进行接收。江戸无血开城达成。

可以说,和平的到来,离不开山冈铁舟的功劳。因为他,将军庆喜幸留得一命,江户古城也同时避开了战火得荼毒。从这方面讲,山冈铁舟不但是德川庆喜的救星,还是避免了日本人同士间用血洗血的江户城战乱的英雄。


西郷隆盛于松崎屋源兵卫宅部屋会见山冈铁舟

然而,这样的大功绩却很少为人所知,这还是因为山冈铁舟本人对己之功勋所提甚少所致。或许,这样的情况是剑禅双修的铁舟在达至武士道之极地,修得“无私无欲”境地后的表现了。但是,对于这一面之缘,西乡隆盛给予了山冈铁舟极高的评价:

“据我所见所闻,不惜命,不重名,不慕官位,不屑金钱之人,始终少之又少。然则,非是这少中之少,恐难有成大事者。因为,这样的人,已经参悟了无欲之境,他们每日夜所坚定不移的,是道!循正之道而前行不息者所拥有的自信,又怎是命、名、官位、金钱等所能打动的。”—— 《西乡南洲遗训》

这样令得西乡隆盛无比羡慕之人,乃山冈铁舟也。

而另一巨头胜海舟则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下:“骏府与西乡氏面谈,山冈氏东帰。君上之御意达,乞回总督府之御内书、御处置之个条书。山冈氏之沉勇,见之识高,为君上之英意之演说,实是令人佩服。”在胜海舟的笔下,对铁舟无私的人格与舍身的工作也不得不衷心敬佩。

注:
川田瓮江:天保元(1830)年~明治二十九年(1896)幕末时代松山(板仓)藩士、儒士,有终馆会头;维新后任宫内省诸陵头、博物馆理事、宫中顾问官。在明治汉学界是与重野成斋并称的大家。代表作有《随銮纪程》(8卷)、《文海指针》(4卷)

明治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
枝上艳红的树叶,一片片,在卷起的北风中缓缓飘落。冬日的脚步,越来越近。不过,这日的东京却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阳光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也在这日,明治天皇驾凌伏见宫邸。或许是兴趣使然,天皇邀请了数名天下有名之剑豪剑客与会。众剑齐聚所产生的碰撞引发的结果,便是众人不可制约地展开了关于剑技的谈论。这样的机会,对于身为剑士达人的诸剑客来说,与御前比武一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机遇。
明治之世,文明的开化、欧化的政策被钦定为国是。特别紧随维新的结束,江户幕府与武士时代一去不复。以剑驰名成了一件常人不再想象的事。更别说,是明治天皇的御览。如此良机,接受邀请众剑客怎能不欣喜若狂。
而就在这一群欢喜的剑客丛中,有着一位老年剑士的身影隐于人群之间。身着稍显古旧、带有家徽的和服,携带是胴田贯之名剑,灰白夹杂的长发以发髻固定,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是岁月的痕迹。身材虽略算矮小,但结实的肌肉,强健的筋骨,让人丝毫找不出一分一寸的虚弱之感。
这个男人,正是时年五十七岁的榊原键吉友善。在日本剑道史上被誉为“最后の剑豪”的人物。
榊原键吉与其他的剑术家不一样,他始终坚持着早为众人所遗弃武道精神,严守着正统剑术的尊严。也正因为如此,键吉得到了剑豪的盛名。这使得他在所有被邀请至伏见邸的铮铮剑士中,显示出了少有的与众不同感。
这就是那位剑豪榊原键吉吗?
有人,出乎其意外,键吉竟然是这样一个矮小老头。他失望了。
也有人,因为键吉的沉默寡言而倍感无聊。实在是无趣的老头。
但还有的人,从键吉老迈的身躯中感受到的却是难以言语的惊人迫力,无形间气焰被轻易威压下去。
不管怎样,在这一天,键吉成为了所有与会者共同关注的焦点人物。
伏见邸宽广的庭园中,以明治天皇、伏见宫贞爱亲王为首,近臣侍从们整齐就坐,一齐注视着集聚的剑客们展示他们的剑技。
在其中,有位剑客,一刀斩断穿戴整齐被伪装成人型的稻草人以示其斩切的功夫。
另一个剑客,表演的是宛如真实试合的形式。
也有的剑客,舞得一手艳丽灵动的剑舞。
又或者一位剑客,请台上的嘉宾随手投出几个东西,然后飞速射出手里剑将之件件击落。
谁都知道,如果可以得到明治帝的嘉许将会为自己带来的是多大的荣耀。因此,诸剑客是格外地卖力。嘉宾席上的喝彩声也络绎不绝。
终于,这日最为精彩的节目登台了。名为“兜割り”的天皇御指项目。
被安置在台面上的这种南蛮铁桃形兜,据说是锻造出明珍锻三的一名京都甲胄制造名门的达人所制作的。
“那么,有谁愿意来尝试将之斩开吗?”
“请让我来吧!”
说出这话,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担任警视厅击剑师范的逸见宗助。他是镜心明智流桃井春藏门生,曾与挑战警视厅剑术权威,且构成了威胁的松崎浪四郎、高山峰三郎这等的一流剑客交锋并能与之势均力敌或言超越之上,最终保全了警视厅颜面的男人。
“如果由逸见老师……”
逸见宗助第一个自告奋勇一站出,底下众人已经低声私语互相议论开了。
逸见,信心十足地走近兜前,朝明治天皇稍施一礼,然后一动不动地定眼看着那兜,将佩刀以大上段抡过头顶。
“呀!!”逸见宗助一声爆喝,凄冷冰寒的气魄随起声嵌入在场的每个人心扉。不少修为不足者,一刻间犹如被气势贯穿了心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果真是杀气满满的一刀!
可是……
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后,逸见的刀竟被兜给反震开了。
兜,丝毫无损。
逸见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来。再次朝明治天皇施了一礼,万分遗憾地转身退下。
“二番!由鄙人来吧。”
站出来的那个男人,与逸见同样为桃井道场门生,被誉为驾凌于师兄弟之上的剑客上田马之助。他作为桃井道场第一的英才,曾以竹刀突刺穿透了道场的四分木板。这样逸话的持有者,绝对称得上是超一流的剑客。
上田,为了守住桃井道场的面子,打起精神,清除脑海里同门逸见失利的不利影响,振奋着挨近兜。首先,还是依礼节向明治天皇行礼。随后,以极为严峻的神色,关注着那兜。气势,在不断地提升,直至达到颠峰。这一刻的上田马之助整个人,便如同一尊不动明王般。
“啊呀呀!!” 比之逸见更显逼人的杀意,声随气合若直接扎破天地一般。上田马之助, 大上段满气势地一刀斩下。
四周的人,在这一瞬间,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上田马之助身上。没人曾怀疑过上田的实力。但……
兜,依旧完好。
上田猛力的刚剑,这次没有如逸见般被反震开。可,众人却清楚地看见,在剑刃触及兜的一刹那,却怪异地从兜上滑开。这一刀对兜来说,也是毫无损害的。
群人愕然。无论逸见还是上田,都不是普通的剑客。即便是目下在这会场中列坐的众剑客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具有超强实力的人。此点,是大家不得不承认的。然而,两人涸尽全力的一刀斩,却无法让那个兜产生分毫的破损。人们再次将目光转移到这南蛮铁桃形的逸品上。不愧是制作了明珍锻三的名匠的泣血之作啊!
“那么,能将此兜斩开的人已经没有了吗?”
这次,再没有人敢站出来了。
不说逸见,连上田这样的剑客也无能为力的事,自己上不是更丢人现眼是什么?多数人这样想着。
……除了,一个人例外。
“那么,还有谁上的?”
到这时,对于天皇这一号召,立刻站出响应的男人,只有由始至终以超然态度看待兜割一事的键吉而已。
“啊,那不是榊原键吉殿吗?”
榊原键吉的出场,四周顿时涌起一片欢呼之声。不过,见到两位刚剑士之剑非弹即滑,人们对键吉是否能将铁兜割开,依是不抱太大希望。而键吉本人,却将视线放在了兜上,对周围的一切,似是毫无知觉。只是习惯性地解开了束缚衣袖的带子。近六十岁的身体,却裸露出如圆木般结实粗壮的手臂。
随衣衫的落下,键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终于,他开始了。
拔出所佩胴田贯之名剑,键吉迈着慢慢的脚步,一步步来到兜前。
秋风刮面,键吉的脸一阵冰凉。先前静坐时的奇异气魄,在这时却突然消失不见。
“这样,能行吗?”
许多人心中暗道,人群中七嘴八舌讨论开了。
“哦!莫非榊原已经达到了无心的境界!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有人在底下嘀咕着,一脸的惊讶又或是淡淡的嫉妒。
所谓的无为无想之境地,是传说中领悟了剑之最高奥义的表现。也是只有传说中的剑豪剑圣位人物才可能办到的。在历史所残留的关于剑豪剑圣的些许记叙中,这种境界是被清楚地记录着。现在的榊原键吉,的确有达到此一境地的实力。
然而,没有人可以猜键吉在想什么。
这时,在键吉的脑海中,闪现的却是两个人熟悉的容貌——此生唯一的恩师男谷精一郎,以及,唯一的主君德川家茂。

榊原键吉友善,榊原氏益太郎友直长男。天保元年十一月诞生于麻布的広尾。十三岁时就近拜入了麻布狸穴唯一的道场入门学习剑道。当时道场的师范,正是男谷精一郎信友。
谈到男谷精一郎信友,如果榊原键吉是幕末最后的剑豪,那男谷精一郎信友则是日本剑道史上最后一位获得剑圣之荣的最强剑客。信友之父为男谷氏信连。作为家中长子的信友诞生于文化七年,在他二十岁之时成为了同族的御家人男谷彦四郎的养子。男谷家原本并非武士阶层,追述起来因属于越后的豪农。但在江户时代,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如此,精一郎曾祖父男谷检校花费了巨资为其末子,也就是精一郎的祖父买得了直参之株。从此,精一郎一脉开始了武士的仕途。
然而,武士是相当看重家系血统的。这一点上,精一郎这种半路出家的“武士”倍受其他以正统自居武士的鄙视。不过,男谷精一郎信友对这些毫不在乎。八岁时,精一郎拜入本所亀沢町的团野真帆斋门下。到文政年间他已成功地获得了师门认可,成为了直新(心)影流第十三代目正传。而他在麻布狸穴开设的道场也被称为了“男谷流”。
男谷精一郎的剑术,可以一字记曰: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强,精一郎的强已经超越了平凡,是异常的强!
然而,这样一位强者,性格却是十分地温和,从不说什么豪言壮语。在与他流试合中,也经常胜一本后必故意让出三局。这样做的结果是很多时候对手对他的真实实力完全估计错误。这其中就包括了后来成为男谷门下最强弟子、幕末幕府陆军总裁胜海舟之师——岛田虎之助。
据传,虎之助首次挑战精一郎,竟轻易胜出。如此的轻松致使了虎之助认为大名鼎鼎的男谷也不过尔尔,并更为自身的高强而志得意满,如此再至稲田米的井上传兵卫道场。可是这下却败于井上之手,初尝败果的虎之助乞入井上之门,井上道:“江户中如余之剑客,可车载斗量,今睹贵公之身手,该从良师,期能得出类拨萃之技”。虎之助告以从未遇强过己者,井上肃然道:“曾访男谷先生否?”虎之助道:“言过其实尔。”井上哑然失笑曰:“男谷之实力,是从不轻易现于人前的。今我书信一封,你可再往求见。”虎之助半信半疑,但还是依言重访。当他持竹剑再度与男谷对面而立时,今回如泰山般屹立于眼前的男谷,浑身散发压人的气势,虎之助全身颤栗,眼睛发暗,冷汗直流,直退靠在墙板上,几乎成为失神的状态,急忙抛剑跪伏在地上乞求入门。
后世文豪直木三十五曾言:“在日本剑术史中究竟谁是最强的?这个问题,因为时代和流派的差异而难以分辩。不过,自认为,最强者因为新阴流之祖上泉伊势守。而第二者则属男谷精一郎。”
抛开了宫本武藏、柳生三代,又或叱咤风云的新选组剑客而单选了精一郎,可见直木对精一郎的评价高达何种程度。
男谷精一郎不但精于剑术,更集数家之长,身兼宝藏院流长枪技、吉田流弓术。在江户时代,他流间的比试是遭严禁的。但精一郎觉得这无益于剑道的发展,故转而大力推进流派间的交流比武。生平喜好读书,待人随和。在其道场中,男女平等。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这一番举动更显精一郎之远见与胸怀。
同时,精一郎以为个人技在锁国的形势下每况愈下,已不再适应新形势下的国防。理因合并各派武道,而且需要西洋式的集体战斗训练,并就这些向幕府提出建议。从现在的角度看,精一郎的这些建议在当时是具有相当的先明性的。
无论剑术、见识还是人品,在多方面皆可谓毫无瑕疵的精一郎对榊原键吉一生的影响是无可计量的。
后来键吉父亲迁居,键吉往来道场变得很是不便,但键吉依旧坚持到男谷的道场学习。最后反而是精一郎看不过了。精一郎说:“其实你选择一家比较近的其他道场学习也是可以的。”竟会对自己的弟子做这样的劝说,如果是发生在其他的道场恐怕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尽管如此,键吉还是顽强地坚持了下来。这一点,令得精一郎对其刮目相看,更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这样,键吉的剑技得以迅速地飞升,不久后便成为男谷流门下生中最出类拔萃的学徒。
在当时,作为免许取得的礼物,学生一般是将把本金一枚移送老师,并开宴席招待老师与先辈,这就是伴随着免许皆伝的习俗。因此,当键吉达到了师范代水准时,考虑到自身的贫穷及高额的普级费用,最终放弃了对免许状的申请。
得知这一情况的精一郎却整理好一切文件,亲自找到了键吉。然而键吉却固持己见不肯接受。谁料精一郎笑道:“别在固执了。你完全无须介意。想来如果拥有全道场数一数二实力的强者却无法取得免许状,那我男谷流只会成为世人的笑话。我也会被众人嘲笑,键吉这样的达人竟没有得到皆伝,人家一定会说男谷精一郎是个没眼光的蠢蛋。”说罢,笑着将免许皆伝递与键吉。
当键吉双手接过免许状时,再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而后,键吉得到了讲武所(幕府末期由男谷精一郎提案被亲自领导的武术军事学校,主要讲授武艺和洋式炮术)“教授方”这一幕府的役职,也是精一郎极力推荐的结果。
到这时,键吉对精一郎的恩义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感激,而是化为了对一位前辈高人的无限崇拜。于是在原治元年精一郎逝世之后,键吉将自己一生唯一的师傅视做了人生的最高目标。精一郎的形象永驻在了键吉心中,支撑着他往后不凡的岁月。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讲,精一郎与键吉融为了一体。男谷的死并非是终结,而是一种继续,一种继承。男谷精一郎,他的剑术,他的人品,他的精神,在榊原键吉身上得到了新的延续。
德川家茂要是江户幕府第十四代将军。在幕府的军制改革进行时,键吉从讲武所的教授方升为了师范役,其后成为将军的近侍。
安政五年,键吉二十九岁之时。幕府内部在将军继嗣问题上产生了争执。萨摩藩主岛津齐彬和越前藩主松平庆永等拥护一桥庆喜(后之德川庆喜),而身为谱代大名,已就任大老的彦根藩主井伊直弼却支持纪伊藩主德川庆福。最后,庆福一派胜出,在十三代将军家定死后,德川庆福改名家茂继任了幕府将军职位。当时的家茂,时年只有十一岁,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傀儡的将军。
作为将军,家茂的确是挺可怜的,在任期间黑船接二连三来造访,国内又刮起一阵讨幕旋风,在内忧外患交加之下,幕府只得说服孝明天皇,请求将天皇的妹妹和宫下嫁将军,以安抚讨幕派的不满情绪。家茂最后死去时也才仅仅只有二十一岁,一生没能留下什么突出的功绩。
或曰,德川家茂实际是个非常凡庸的将军吧。
然而,德川幕府的十四代将军家茂以及末代将军庆喜,其实都是聪慧英明的指导者。特别是家茂,在他身上,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就是这样的魅力影响下,拥有老练的政治手腕、性属摇摆不定的胜海舟一生只对家茂一人彻底表现了忠诚。并且,作为政治婚姻,和宫在与家茂成婚前并无任何认识,其中必然潜伏着不安因素。但在婚后,夫妻俩的关系确实相当地好。在家茂逝世后,和宫便至静寛院剃发以殉。
这些,足见家茂的人格魅力达到何等程度。键吉也不例外,深受了其魅力影响。
家茂好武术,常举办御前试合。但就算是见惯了一流剑客的家茂在见识了键吉出神入化的剑术后也叹为观止。当时的官史,多只精通纵横嘴处世之道。相比之下,被世人讥为寡默、顽固、实直的键吉却得到了家茂慧眼相看。经常浮起纯真的笑容,对键吉说道:“余恐遭因果业报,所以需要在一旁辅佐的,正是像键吉一样的正直之人。”又是一次,家茂在病中时,忽见键吉的手粗十八寸有余,惊言:“如此粗壮的手腕,想必是长期艰苦修行的结果吧。怪不得键吉能有如此绝技。”当时虚弱的家茂说完,快活地笑了。作为将军的近臣,家茂时常将键吉安置在身边。而家茂亦长呼唤“键吉在否?”,可见家茂对键吉是怎样地看重与倚赖。
对如此评价并信赖自己的年轻主君,生性耿直的键吉在心底暗自发出了绝对忠诚的誓言。“吾实乃天下无双之幸者。前受惠于恩师,今得以极善之主君。即便付出生命也要保卫主君安全,这是上天给予的使命。”
键吉的友人也说,在键吉仕家茂的那段时期,其实是键吉最为辉煌的日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庆応二年,德川家茂在第二次长州征伐的途中,病逝于大阪城内(有说为毒杀)。
两年前,恩师男谷精一郎的逝世已经给了键吉重重一击。但考虑着恩师的年纪,对此键吉好歹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这次,年轻的主君之死,键吉却始料未及。当家茂噩耗传来,键吉犹如遭受当头一棒,呆立当场。眼泪,丝毫不忌惮众人的目光,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下来了。
不久,键吉辞去了官职,从此自言心如止水,周围一切的一切,再也引不起他一分一毫的介意。
“再也不可能有上样那样的人了。吾情愿以身殉之。”
从此,键吉便随身携带着写有家茂戒名的灵牌,至死一刻亦未离身。
男谷精一郎、德川家茂。这二人的思想、面貌,在键吉身上得到了延承。他们是键吉心中的支柱。“如果没有恩师与主君二人,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我吧。也正因为有这二人的庇护,我键吉到现在还能活着。”
榊原键吉就是这样相信着。

而今,键吉立于兜前。这一刻,伏见宫邸忽地刮起一阵刺骨冷风,寒气逼人。但此时在键吉心中,却反而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
键吉朝明治天皇稍施一礼。这是面对当今日本最高统治者所应有的礼仪。明治帝见之,也轻轻点首回礼。天皇是认识榊原键吉的。九年前键吉举办的击剑兴行便得到了明治帝的御览。对那时的事,特别是对作为主办人的榊原键吉,明治帝依然记忆由心。
礼毕,键吉转过身去面向铁兜。令得两位刚剑士蒙羞当场的南蛮铁桃形,宛如一高傲自负者,轻蔑地望着新至的挑战者键吉,闪耀着冰冷而黑亮的寒芒。
键吉,也紧紧定睛看着眼前的铁兜。在他的眼瞳中,并无一丝的慌乱。有的,只是安静、清澈的眼神。在键吉心中,突然闪现出过往的种种:尊敬的恩师,敬爱的主君;还有,他的人生。
自己的前半生,在两位伟人的支持下度过;而自己的后半生,恩师与主君先后逝去,多少年来,直到现在,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又做了什么?
精一郎去世之时,立誓要继承先师之剑与志向,以传与后世;主君家茂之逝,自己感受到无比痛心,得以顿悟世事无常。因而在戊辰战争中,既没有加入幕府,也没有投奔维新派新政府。只是在上野轮王寺宫的战火中,救出了部分彰义队志士。
维新后,从德川家受到再仕官的请求,坦然应对。高兴的是有了重新考虑加入家臣团的心情,同时又重新有了保护主人及家中幼少的义务。这,似乎是对已不在人世的家茂恩惠的报答。可是,随废藩置县的进行,德川家只剩下了骏府七十万石的领地,迷惑中不欲再添麻烦,辞去俸禄离开。
明治九年,废刀令下,以杖代腰间之剑。
明治十一年,在欧化政策中,坚守日本古来之精神,以贫穷的道场资金不遗余力开办了击剑兴行。然而收到的却是政府以“封建时代之逆戻”为由发出的禁止令。剑道所代表的精神,就这样被残酷地拒绝了。人在有了温饱后却忘记了自己国家与民族的过去,键吉在极度失望中关闭了兴行。
之后使用道场资金的一部分开展的寄席也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反而是利用废弃一角开设的居酒屋,仿佛是因为男人以酌为显气概,生意还算不错。可在一日间,猛然醒悟门弟到此饮酒单为的只是一醉后,毅然将其关闭了。 
仔细想想,在这明治之世,每日的战斗,往往发生在人与钱之间吧。
键吉一阵苦笑,似在感叹此身的不遇。明治之世,的确在物质上比前之幕府有所提高。然而,己平生为剑之道而活,却不惯于为金钱帐费动脑筋以至落得如此下场。想来也是可笑吧!
键吉苦笑着拔出了佩剑。胴田贯之名剑,今日握于手中,将之以大上段高举过顶。
这柄剑中,贯注了键吉所有的思想——对不在世的恩师、主君的追忆;己之一生;己之现在。
非是对一切的否定,在此重要的场所,键吉更多考虑的却不是自己。
非是无为,却是自然;非是无我,却是对彼之一生无限感叹。
这,就是键吉之剑。
“哎呀呀呀呀————!”
气合、一闪。
键吉倾尽己之全部的一刀直取南蛮铁桃形。
铖!——钝挫的金属之音,从场中响起。
随着金铁之声的荡开,刀与兜的交锋,“不可一世”的南蛮铁桃形,终于破开了数寸的裂口。在键吉面前,它,失败了,彻彻底底。
好——啊!随着第一声欢呼雀跃,场内外欢呼之声如浪淘般一片接连一片。掌声更是犹如万雷齐鸣。连未得以完成兜割的逸见和上田,这时也是点儿不吝惜,使劲地为键吉鼓掌。
明治帝,亦猛地从御座站起,“好!不愧乃当代无双之剑客也!”
这是对键吉极力的称赞。
键吉应该很开心,终于得到了人们毫无谎言的真实评价,得到了天皇最为荣耀的褒奖。做为一名剑客,今日的键吉。理应登上了他人生最光辉的舞台。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身为成功者的键吉暗自滴落的泪水。
抬头望向苍天,“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寂寞的……”
蓝天上,隐隐约约,是精一郎与家茂的身影。
“师傅!主君!……你们也在为我鼓掌吗?我们永远同在!”

御前兜割之举,其后果之一无疑是为键吉赢得了更大的盛名。明治帝一句“当代无双之剑客”将键吉剑客的声望推至了颠峰。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键吉的道场,渴望成为其门下弟子。在这些人中,不乏对剑道颇感兴趣的外国人,其中就有陆军户山学校聘请的法国教官,还有东京医科大请来的的德国医师。
也正是因为这批外籍弟子一句“剑道乃适合日本人的体育”的中肯评价,使得在欧化政策中屡屡遭到政府轻视的剑道或多或少得到了新生的机会。不久,在政府的规定下,剑道作为了各学校必修的体育项目继续活跃在了世界的舞台上。
这件事对于始终不肯舍弃剑、废弃至爱剑道的键吉来说,的确是件意想不到的大喜讯。
然而,在经济上,键吉算不得是个理财的好手,导致了彼之资金一向不足。但尽管是如此恶劣的经济条件下,键吉依然坚持不懈地在道场一年一度举办着定以恩师之名的精一杯剑道比赛。在他人生的最期,在车坂的道场,最后的工作还是在零零碎碎地培育着门弟。
明治二十七年九月十一日,榊原键吉友善,一位一生坚守剑道,抗拒着绝不向俗世屈服的勇士,终于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榊原键吉逝世,时年六十五岁。
而榊原键吉的高足山田次郎吉在大正十四年所著之《日本剑道史》中,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师范榊原键吉的:
“先生严守道义,不为失败挫折而改变其理想”;“乃毫无虚饰之真忠义之士也。”
并感叹于“先师逝后,终悟得守道之辛,或言技之无量,击剑之乏,道场之旧患。遥想先师生平,在此年头尚持恒其道,或世纪更甚者终末,先师乃千古一人也!”
这是《日本剑道史》详细年表的最后,山田次郎吉后记所载。
身为榊原键吉高足的山田次郎吉,站在他的立场上或有人言其情倾于键吉。然则,榊原键吉乃世人以剑豪呼之的最后人物,及日本击剑会在其逝后感其傲然,随为之一变,重振于世……等等,皆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番外篇:直心影流

撰字 胜海舟   书 山田次朗吉

直心影流,正式全称为“鹿岛神传直心影流”。是茨城县享有武道之神社美誉的鹿岛神宫所传,相传为神宫之神所授之武艺。流祖为松本备前守(1468-1524),其本身是一仕于鹿岛神宫的神官。
既然借神传之口号,直心影流较之他流更注重于精神上的锻炼。
“心不正则剑亦非正”
此句为直心影流著名剑客岛田虎之介所言。这也说明了在修成剑极之途中,直心影流将侧重点放在了修行者人格育成与成长上。
由“心”之修行为其“本源”,后才是技与术之锻炼。这是直心影流的基本观点,并完全将之贯彻于基本练习及反复修业的始终。这就是所谓的“内修”之法,也是直心影流所钻研其本派所独有的修行之法。而在流派先达人所残留的各式书目中,即便是武道之书内,也谈论的是一种深远的精神世界并将其展开,所以说这批书目称之为哲学书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事。这,又是直心影流的另一大特色。
到了江户时代,直心影流的门生开始向幕臣等当时的知识分子阶层发展。但这绝不会让人产生直心影流变得文弱的想法。在幕末动荡时代中,直心影流甚至成了与新选组同样的令世人所畏惧的名词。剑圣男谷精一郎、无敌者岛田虎之助、幕府陆军总裁胜海舟、最后之剑豪榊原健吉……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直心影流最强有力的代表人物。
如有人追溯直心影流的源头与发展史,必然将惊奇地发现,直心影流与大名鼎鼎的柳生新阴流其实份属同系,皆为阴流所传之流派。
试合稽古中使用竹刀,重视心法,木刀·袋挠·刃引之形等特征,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这就是上泉伊势守的新阴流魅力所在。而这些,在现在各地的稽古中依旧广泛使用着。直心影流中的“法定”是非常有名的。据说只有在修业基本达到尽头的达人才可以获得。仔细对照下,这“法定”与同属阴流的流派新阴流的基本太刀“参(三)学円”的太刀名义基本相符,其动作也与阴流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法定”太刀名义
八相发破(春)、一刀両断(夏)、右転左転(右旋左旋、秋)、长短一味(冬)

新阴流“参(三)学円”太刀名义
一刀両断、斩钉截铁、半开半向、右旋左転、长短一味

再者,直心影流与上泉伊势守的阴流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可以说,直心影流其实就是由阴流所衍生的流派,同时也是神影流之亚流。直心影流四代目小笠原长治(源信斋)就自报流仪为真新阴流。
下面所记为真新阴流兵法目録参考:

“真之心阴兵法目録”
圆飞 过去现在 参学
   未来燕廻
一刀両断
长短一味
右転左転 五轮研
和卜 秘胜 八重垣

以下略

足见直心影流受新阴流影响是相当大的。

鹿岛神传直心影流极意 

《传书训言》 十恶非
カマン、カシン、トンヨク、イカリ、オソレ、アヤフミ、ウタカイ、マヨイ、アナトリ、マンシン

解说:
极意开伝书有云:“谨思吾行,十恶内无有可胜利之由,故须慎之又慎。”
这里的所谓十恶,既是指我慢、过信、贪欲、发怒、恐惧、危感、疑惑、迷、轻视、慢心十条不可为之的行为。十恶之下为“非者”,受许以目録程者,是不容许发生十恶这样的行为。不过,凡是总有万一,谁又能将世间万事万物皆掌于手中?故有此一书,希门下弟子多体其意味,勿使己深陷迷乱之境。

1、我慢
高慢自得者,常傲慢而贸视己大,是以轻视他人,尤其是对手。故得“我慢之剑”一说。这等漠视他人,自我为尊,可谓狂妄自大之剑意,最终损害的只可能是剑客本生。因此非可为。

2、过信
高慢而视己为唯尊,他人皆马鹿。如此之行,乃是过信了。

3、贪欲
佛教所言之欲,即欲望也。所谓欲望,即执着于某物而心神深陷其中,乃所云之非常之欲深也。
在买卖中,以不政党手段获取利益可视为“欲”也。然则,人为生活所必要获得利益这样的事绝对不能称为这里所说之欲。前者之欲与后者之欲,实在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码事。
“穷苦时或言麻烦。然观之必后成器,今之付后之得也”。如此考虑去资助,为的是以后获取更大利益的行为即是欲。
行于道,视其怜,故与施恩钱物以助之。后其功成名就,还报之。此间之欲,乃无念之欲,终得德报。
无念之施得以德返,利益之见返则无德皆欲,欲终不福伴。
购物时,欲念作祟则结果将买得价贵之物品。夜店中,偶寻得一物,料之“极有价值”。因此思之,今不若多购入,转手他店,必得其利。故而买之。然后探访诸家,彼方知其价皆较最前家便宜。
此等即为因欲念而导致失败。现实中剑道胜负亦是如此,过多之欲,必有失败以伴之。
故欲者,剑术之非常大戒也。

4、怒
人生长河中,总有冲冠一怒之时。然试合中,怒意之起,必坠于敌之计谋。定心之坏、手段之失,胜负立分。故言,身为剑客者,绝不可做爆怒之试合。

5、恐惧
胜负需是慎重与计算。但在慎重之时显于过分,则产生不必要之担心、不安的纠缠,终导致对胜负的恐惧心理。此点需得留意。

6、危感
危感乃是比武胜负所禁忌之物。害怕敌人所出之竹剑,进而缺乏信心。故在一步后,对于敌之下步行动预料变得迟钝,结果只会是导致失败。

7、疑惑
人与人的交锋亦是心与心的交战。最初之疑虑必带来心战之失误,从而将失掉对整场比试的信心。此点,需得慎之又慎。

8、迷
迷即是妄念。
迷惑之生,不同之二心共随。是尔,与敌对剑时心思惑;或是对敌时惑己之为,不得法。故有迷生,恶果致败。
我流之初传“霊剣”中有,私念之萌必然自取灭亡。故,学吾流者,平日需修唯无为无作之业,以胜负无豫之行为目标,不得活达纵横。做得此项,才是真正大勇气之人,但仍需时时慎重,不可有丝毫松懈。
学剑术者,平常心的保持至关重要。只有如此,方可斩断邪心,勿使妄念生成。

9、轻视
轻视对手,在决胜负之时必然成为己之剑术破灭本因。故任何时刻,与敌对战时,绝不可有轻视之行为。

10、慢心
剑术与业的修业皆属心之修行。慢心之为是可将正义之剑变为邪剑的行为。然悭贫邪见之心是很容易在稽古中升起形成的。
随稽古的进行,技术的进步,人容易忘记当初求剑的念头,慢心之念因此暗生。慢心为毁灭自己的本因,故尔剑术修行者必须最为警惕。

以上十恶,为剑术修业上心之欠缺而需引以为戒的注意点。如将成败之失看得过重,胜负未分然妄念顿生。被敌握其心,终将无法自守本源,为敌所破。
我流之门徒需修无念无想、无为无作之业,养大勇之气,是以心中若十恶留则剑术难达。

直心影流系统 

松本备前守尚胜(初代) → 上泉伊势守秀纲(二代) 

→ 奥山孙次郎公重(三代) → 小笠原源信斋长治(四代) 

→ 神谷伝心斋尉真光(五代) → 高桥直翁重治(六代) → 山田一风斋光徳(七代) 

→ 长沼四郎左卫门国乡(八代) → 长沼活然斋纲乡(九代) → 藤川司郎右卫门近义(十代)

→ 赤石郡司兵卫(十一代) → 団野真帆斋义高(十二代) → 男谷下总守信友(十三代) 

→ 榊原键吉友善(十四代) → 山田次朗吉一徳斋(十五代) 

著名之门人
岛田虎之介直亲 胜海舟安芳 井上传兵卫 武田惣角 加藤完治 今井信郎

附录:参考资料

 

幕末英杰录

剑客剑豪名鉴

兜割り

剑豪列传

幕末十大剑术流派

毁灭与新生

明治维新大事记

将军的餐桌 茂呂美耶

鹿岛神传直心影流极意

直心影流道场

(全文完)

 

剑,是什么?只有用生命去追梦,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梦,不同;道,亦为不同。 

安土山时期的乱世中,可谓剑侠辈出。上泉伊势守信纲、柳生石舟斋宗严、宫本武藏等等,其中,最神秘也是最强之一的,便是现代剑术始祖、一刀流之创立者伊东一刀斋。
说他神秘,是因为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最终又是归往何处?总而言之,就是一名连他生之场所与逝之场所皆为未知而己攀上剑道颠峰的奇人。
一刀斋字面意义既是“一つの刀”,可见其人之剑术与为人均似一柄好刀出鞘,锋芒毕露。与上泉伊势守之剑圣封号不同的是,伊东一刀斋为后人将其与塚原卜伝、柳生石舟斋并称为三剑豪。因为他无剑圣之圣,更不可能有高僧的仁慈。在伊东一刀斋的生涯中,更多的是血腥的气氛。伊势守操剑成神,而一刀斋则是一匹无人得以驾御的苍野之狼。就让我们顺着一刀斋的脚步,来领略他一刀流剑术的风采吧。

伊东景久,通称弥五郎,斋号一刀斋。关于他的出生地有伊豆大岛说、西国说、近江坚田说、加贺金泽说等等,因为无确实记载,已成为了一个迷。而他的出生日期,则有永禄三年(1560)八月五日的说法。
青年的景久,据说流浪至伊豆的三岛,有一次被乡人从三岛神社地板下唤醒。村民见之身长六尺,一头披肩长发,脸如为火所烧般通红,可说奇形怪状,皆以鬼称呼景久。而景久自己,也嬉于戏称自己为“鬼夜叉”。可就是这个鬼夜叉,几日后却向三岛周边富有盛名的剑术家富田流的富田一放提出挑战。当时的年份是天正二年(1574),景久十四岁。这被众人认为是场笑话的试合,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人难以想象。成名多年的富田流好手富田一放竟败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挑战者手下,景久因此一举成名。以十四岁之幼龄取得如此成绩,足见景久在少年时已有超出常轨驾御剑的能力。三岛神社的神主矢田织部曾这样评价拥有非凡之力的景久,“他绝对将成为著名的剑术家”,于是与景久商量,以伊东弥五郎景久之名,定名了神社所奉纳的一文字作名刀。而此刀在其后景久追捕一名盗贼时曾一刀将贼所藏身之甕一刀两段,故景久将之自命名为——“甕割り”。
剑败富田一放的景久,之后来到了江户,拜在越前剑客中条流钟卷自斋门下。说起钟卷自斋通家,也是一个迷一般的剑客。只知其为庆长年间的人氏(一五九六为庆长元年),是可自创派立流,列剑圣位的人物,生年与生平竟无记录留传,就是其师门也有从富田流富田势源或富田景政(势源之弟)两种说法。而钟卷自斋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代师传艺,教导出了佐佐木小次郎这样一位天下闻名的大剑侠。
伊东景久投入钟卷自斋门下后,一段时间内不声不响地致力于剑道修业。直到有一个日,景久突然对钟卷自斋说道:“老师,我已经领悟了剑法的妙机。”
钟卷自斋对这名才跟随自己学剑不多时的新弟子的话自是不信,断言道:“你学道时日方短。切不可自高自大。”
而当着恩师的面,伊东景久依然反驳道:“剑之奥妙,不一定是非需老师才能传达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因修业的长短来合算其所存在差异之物也。如果老师有怀疑,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请与我试合便知。”
钟卷自斋于是与伊东景久进行了试合。原本想将这自高自大的弟子鼻梁打折以做教训的自斋,在全力以赴下竟然不法占得景久什么便宜,这次试合不但没能显现出他师范的尊严,反而证明了弟子的正确。
万分惊讶的钟卷自斋叹问道:“我巡游各国,与诸多武艺者做了试合,未尝一败。而今如无法击败自己的弟子,应该是我输了。不过,你是何时掌握如此精湛的剑技的?”
伊东景久回曰:“人,在睡眠时脚有时痒却挠头。其实脚痒则应是挠脚,头痒则应是挠头,为何发生前述之事?皆因人所固守的本能意识断绝而产生如此行为。我之剑技,便运用了这个原理。”
钟卷自斋闻罢感叹道:“……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剑技再能教你了。”于是将钟卷流的全部秘传授与景久。其中包括了中条流之极密剑妙剑·绝妙剑·真剑·金翅鸟王剑·独妙剑五点(《一刀流极意》)。
随后,已领悟剑之奥妙和得到钟卷自斋倾囊相授剑技他为剑术一刀流的研究开始遍历全国各地以做修行。而这时起,伊东景久开始自报姓名为伊东一刀斋景久,或是户田一刀斋。这户田一刀斋原本是钟卷自斋的别号。景久之所以采用这个名称是为以视他对老师钟卷自斋的尊敬之情。
天正六年(1578)间,一刀斋来到三浦半岛的三崎。在这儿,他与来自中国的剑术高手十官有一场精彩的对决。十官身长6尺(约180cm),是个大个子,惯用的是长大白刃,在他出道以来的交手记录中无一败绩。听闻过景久的名声而前来找一刀斋挑战。伊东一刀斋应战,当着围观众人的面,他手持的兵器却是……扇子一把!当场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十官更是震怒非常。可没人想到,一刀斋就是用这扇子,一合间便将十官的木刀打落,漂漂亮亮地赢得了试合的胜利。
大概也是在其后不久,一刀斋有了位爱人。别派的剑手为击杀一刀斋,买通了他的情人,让他向一刀斋灌酒,预备是等一刀斋酒醉后再发起袭击。在一刀斋睡熟后,那女人又将他的刀藏了起来,而这时,早已埋伏多时的十余敌闯了屋来。一刀斋被惊醒,在发觉配刀不知所踪时他当机立断,飞身撞出屋外,空手夺取一名敌人手中之刀,然后依次一个个将八方围至的敌人全数斩杀。据说经此一战,一刀斋将当晚危机中领悟之秘剑命名为“拂舍刀”这个逸话在关东一地流传最多,应该是当时他正好走到关东附近吧。
而一刀斋所创立流派一刀流的极意“梦想剑(或说无想剑)”创出的时间也应该是他身处关东镰仓一地之时。传说,一刀斋为了钻研出属于他自己的剑术极意,可谓煞费苦心可就是不得。为向上天祷告,乞求成功,一刀斋来到镰仓的鹤丘八幡宫连续祈祷了七天七夜(此人可不是一般地信徒啊,够虔诚~)。第七夜晚,在意识模糊间一刀斋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偷偷靠近,他没来得及思索,无意识中自然出剑斩落。这时,一刀斋才发现,其实身后并没有人,他砍中的,是自己的影子。“正是这个,迷惑带着意识如微尘般道化为无的剑,这才是剑之极意”,一刀斋终于领悟出了极意“梦想剑”。
就这样,一刀斋彻底地弄清楚什么是剑,他一生进行过三十三回有生命之忧的真剑比试,刀光剑影间,一刀斋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将它们视为普通的试合来对待,无一败绩。“关东无双”,是人们对一刀斋生涯的最好归纳。

伊东一刀斋云游各国,少不了与其行所遇之名剑客进行试合,有时兴趣来了,指不定还会指点一两手。然而能作为他的随行时刻跟随在一刀斋左右的,只有伊东一刀斋一刀流门下的两大弟子。
一人是小野善鬼。
另一人则是御子神典善,也就是后来的小野一刀流始祖小野忠明。善鬼是其师兄。
说起善鬼此人,原来是大阪淀川的船老大。小野是他自报的姓。善鬼毫无剑术心得,却仗自己身强力壮而常常夸耀自己的力量。这日,在游历各地作武者修行的一刀斋碰巧搭上了善鬼的船,善鬼在船开到一半时出言戏弄一刀斋道:“这位先生应该是武道者吧。可惜啊,依俺之见,无论你是怎样地钻研学习兵法,少了像俺一样天生的大力量,终究是徒然罢咯。”
一刀斋一听,对这个船头的态度和所说之话极为不满,气愤地回答道:“实在是毫无道理的可笑说法。我等需知,真正的剑术达人之所以受众人膜拜,靠的是长期刻苦的修行。没有了修行,何来的高超剑术?”善鬼自是不肯相信一刀斋的说法,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一刀斋也同样如此。为了证明到底谁对谁错,两人将船开到了人流拥挤的野次马集市。在那儿,二人以木刀为兵器进行试合较量。当然,结果可想而知,善鬼很快落败。
此时的善鬼态度顿时立变,较先前的傲慢自大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猛地跪倒在一刀斋面前,恳请一刀斋收他为徒。一开始,一刀斋很犹豫,是否应当收下善鬼。不过看到善鬼的热情和野次马诸人同情善鬼而做出的请求,最后还是答应了。就这样,善鬼成为了一刀流的嫡传大弟子。而他本身拥有着惊人的臂力,再经一刀斋的一番调教,实力得到质的提升,在之后常常作为一刀斋的代理参加与别派的比赛。
而另一名弟子御子神典善,他的出生与迷一般的一刀斋和师兄善鬼不同,历史上有他的明确记载。御子神典善出生于上总国魂邻郡丸山町神子上。天正十(1582)年,当一刀斋来到上总国时,当时是里见家家臣的典善向他提出试合要求,一刀斋答应了他,并说:“好!首先,你选择最擅长的兵器吧。”然后他自己却空着双手来到旅店的庭院中站立。
御子神典善见之怒道:“你,难道想欺骗我吗?答应试合为何不带兵器?”年轻气盛的典善一怒之下,竟拔真刀相向。然而,胜负在一瞬间决定了。典善的刀,眨眼间便被一刀斋夺取。典善连一刀斋的动作也没能看清,一个人傻在当场木若呆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的典善又再次做出请求:“请再比一次,拜托了!”
一刀斋答应了御子神典善的请求。这次,两人是以木刀相对。当然,结局还是典善再败。御子神典善正式相一刀斋提出拜师。一刀斋欣然允诺,并停留在当地一段时间传授典善剑术。不过,过几天他又继续旅行去了。
大约在一年后,一刀斋又再次来访。他劝说典善与他一路外出旅行以做武者修行。这次,御子神典善毅然下定决心,切断了与主家的缘分,与家族告别,在一刀斋的带领下开始了御子神典善的剑道之路。
相比下,善鬼是个粗野的文盲,但还生性纯朴,臂力确实惊人;而典善则是品学兼优切勤奋刻苦修行。两个性格正好相反的弟子,在最初的生活中,两人的关系一直良好,师兄弟间更无丝毫的敌意存在。特别是典善,还将剑术胜于己的善鬼作为了榜样努力修炼,在善鬼特意的切磋琢磨下每天进步惊人。
一日,那时善鬼还没有他的自报姓名,两兄弟在一起喝酒的同时,善鬼突然向典善问道:“典善啊。你母亲一族的姓氏是什么?”
“小野。有什么不对吗?”
“小野吗?小野……小野善鬼。这个不坏。其实俺就想要个自报的名字。典善啊,俺能使用小野这个姓氏吗?”
典善一听,笑道:“我怎么会介意呢?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于是欣然允诺了。据说从此以来,善鬼便以小野姓为其自报之名。
二人虽出身不同,但他们并没有丝毫介意身份的差异。在同一师门下,同样立志于剑之道的二人,除了深深的兄弟情意,还互相将对方视做自己的好敌手。然而善鬼和典善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到最后会应一册秘传书的赌约而自相残杀,真是命运的捉弄啊。

一刀斋、善鬼、典善三人,数年间游遍全国。文禄三年(1593),师徒一行来到了江户。而此时,正逢德川家康受丰臣秀吉国替之命令,改封关东。而江户,那时还是德川家康在他居城周围新建的町。当时的伊东一刀斋,已经隐约有了剑圣的名望。家康闻得一刀斋到来,礼遇代之,无论如何请一刀斋能展示下他的剑技,一刀斋痛快地答应了家康的邀请,并当着家康的面演示了一刀流剑术。德川家康为一刀斋之技艺所折服,遣家臣前往询问一刀斋是否愿意入仕德川家。一刀斋婉言拒绝,但却表示会在两名弟子中选一人来代替他。而这个幸运者就是——御子神典善。
一刀斋为何抛开大弟子善鬼而推荐了二弟子典善?一般认为是,一刀斋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徒弟善鬼是个文盲,很难侍奉大名,所以如此决意。可不管怎样,善鬼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老师,你为何推荐的是典善?”愤怒的善鬼跑来与一刀斋理论。“俺知道俺的能力如何。出仕大名,确实是俺不能担任的。即便俺被推荐了,俺也会谢绝。可俺作为师兄,老师您理应首先推荐的是俺,即使老师您认为俺不行也该让俺来表明俺的想法。可老师您却这样做,难道这不是您明显偏袒典善吗?”
一刀斋也想尽办法来安慰痛哭得落下眼泪的善鬼,可无论怎样都无法让善鬼恶劣的心情好起来。的确,不管是什么理由,一刀斋一点没有与弟子商量就进行了处理,说起来做法也稍微不显高明。可是,已经向德川家推荐了典善,也不好变更。于是,一刀斋最终下了决心,对善鬼道:“我明白了。之前的决定,确实对你不公平。我只考虑到典善虽然是师弟可本领却上得了台面所以就推荐了他。这是我的不当”
听到一刀斋这句话,善鬼自是高兴不已。但一刀斋又接着说道:“也好,善鬼。我想借这个机会,将我一刀流奥义之秘传书,交付与你们二人之一。因而我决定举行一次正式的试合以做决定。二周后,在上总国小金原,你们二人来场秘密的比试吧!”
然而,就在一刀斋如此决定了这场比试之时,他自己也很清楚,此时的善鬼论实力依然凌驾于典善之上。可是如果让善鬼赢得试合胜利的话,那事情就复杂了。因此,一刀斋暗地里秘密传授了典善一刀流极意“梦想剑”。并且…… 

上总国小金原。手贺沼泽的茫茫的荒野中。这一日,黑云迷布遮蔽天日,疾风怒号,苍茫荒原掀起怒涛阵阵。
了无人烟的草原中,只有三个身影矗立,他们正是一刀斋、善鬼、典善。今,善鬼与典善,为仕官之赌、一刀流之秘传书之赌,在一刀斋的见证下,试合开始。
“典善啊,对不住了。俺和你本来没有矛盾。可这次,是俺作为剑术人和男人必须的意气。不但如此,还为了定一刀流秘传书,谁拥有了它谁才是一刀流真正的正传。因此,俺不能退出!”
“我明白,善鬼殿。即使我也对师傅抛开你而推荐我自己的事感到不理解。因此,单是仕官机会的话我完全可以让给你。可是,现在还要决定的是一刀流正传。这是我志在必得的。所以,是我对不起了,从深远考虑我们还是一决定雌雄吧!”
善鬼和典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后,各自以木刀摆出构势遥遥望对。对二人来说,仕官之事已经无关重要。一刀流正传的座位,让二人的热血开始燃烧沸腾。与此同时,同门学艺的二人也深知道彼此的技能如何。构成,可是,没人敢稍做动静。汗顺着脸流下,然后被身围绕的风挥干。可是,善鬼与典善却丝毫不能有半点的微动。即使是眨眼也是不可以做出的。只是一动不动地不断凝视着对手。因为他们知道,一动便会处于下手,则必败无疑。善鬼这样想,典善也是同样。
一刻、两刻……
时间慢慢流逝……
终于,持久的僵局典善令做出决意,去除了构势,并且,断绝自己的意识,步入无意识状态。正是一刀流极意——“梦想剑”。
身如兽化,剑为獠牙。失去了所有的主观辨别力只是在根据本能“捕猎”敌人。这,才是先前一刀斋所传授的极意真意所在。典善当日虽然理解了一刀斋的本意。不过,他对即使以自己的全部与如此强大的善鬼一战,依旧有是否意义不太的疑问。但如今,典善使出梦想剑成为了一只野兽。一切的疑惑与彷徨,在兽性前荡然无存。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上去满是破绽;实则毫无破绽。无论善鬼如何攻击,典善总能将其攻势化解并给予还击。
“这……难道,这就是梦想剑。”善鬼终于领悟出一刀流极意的真谛,同样迈入梦想之境。可尽管如此,想战胜典善,还是极为艰难。两师兄弟缠斗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的招式,不分上下的兽化,失去自我意识的二人,唯一的目的只是为着彻底打垮对方。
疯狂的剑,疯狂的人……为剑而狂……
善鬼顷尽全力猛然一刀劈向典善。虽说已是没有了意识,但本能的反应下典善也明白这刀不可接,不假思索,立即后跃避其锋芒后还不忘以同样的招式还汝一刀。可是,典善梦想之中的一剑,却被善鬼如普通反应似的轻易抵御住了。
“——啊!什么时候……”一刀斋此时也是大惊失色,他根本没有传授善鬼梦想剑之技。也就是说,善鬼他自行领悟了梦想剑,这……
善鬼与典善,五十合、六十合,荒野中,兽化的二人,完全势均力敌,只有木刀交击的铮铮声不断回荡。
二人四眼互相敌视着对手,力求寻找敌人任何一丝的空隙以给予致命一击。然而,对方的破绽未寻得,两人的体力便接近肉体的极限,残存的力气所剩无几。究竟谁胜谁负,莫说场中二人,就是一旁的一刀斋,也完全揣摩不准。
这时,善鬼与典善均察觉到对方体力不支,同一时间改变策略,从寻找破绽的剑法变成了以力决输赢的强攻。看到情况不对的一刀斋当机立断,一声大喝:“双方暂且收剑。原地休息。去除疲劳之后,再行比试”
这样,试合因此中断……
一刀斋如此做法,是爱护弟子?还是怕两人最后将同归于尽?
不管怎样,二人还是在一刀斋的暴喝中恢复神智,听从师命,收刀罢战。
善鬼想“——俺没能胜过典膳。”到现在这个时候,善鬼明白到二人的实力已经不分伯仲。可是,最起始却是善鬼强与典膳,如此说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典膳的才能更胜一筹。
“——一刀流正传,俺真的合适吗?”善鬼内心油然而生颓然无力之感。但是,就这样放弃?不!他绝不甘心!
“哇啊啊——!!”善鬼,突然仰天嚎叫。一刀斋一愣间,善鬼猛地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一刀斋放于一旁的秘传书抓起——就那样,逃走了。
事出突然,时间短得让人连紧张心情也无法消除。一刀斋和典膳就这样目愣口呆地看着善鬼远去的身影。半晌,回过神来的典膳,内心燃起愤怒的烈火。
“——我看错你啦,善鬼殿!”正准备追捕善鬼的典膳却被一刀斋拦住。
“典膳,拿上这个。”说罢,一刀斋将爱刀甕割递上,“善鬼和你一样是我得意弟子。不过,我绝不容忍他此次的卑怯举止。你用我的爱刀,将其讨取”
典膳犹豫片刻,点头应到。然后朝善鬼远遁的方向追去。即便是自己向来尊敬的师兄,典膳也无法宽恕善鬼这次的行为。
可是,飞速离开的典膳却没有看到,望着他,一刀斋的嘴角浮现出微微略带邪恶的笑容。
“——善鬼!你终究还是留下了让我杀你的借口,哈哈~!”

善鬼在跑。
宛如逃离修罗场的脱兔一般,将秘传书夹在腋下,埋头乱窜,盲目奔走。不久,善鬼逃进了山林中。
善鬼,虽然他将一刀流正传之位看得很重很重。为了它,即使是男人的意气善鬼也能丢弃。可是,作为一名剑术家,得以通晓一刀流全部的极意……这,善鬼认为,还是值得的。
有此想法,自然而然发生了今日之举动。
“一刀流正传,让典膳接替好了。这本秘传书的内容,以后一刀斋师傅也会教他的。即便因此俺被扫地出门,能得到一刀流极意,也是好的……一定是好的……”善鬼就这样自我安慰着。
试合的疲倦,再加上盲目的奔走,善鬼的体力总算耗尽;心中极度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藏身于树阴下,一口气坐倒。因为他知道必须调整好呼吸才能继续跑。如今的他,为了剑术已是放弃全部尊严沦落为了盗贼,是再无颜面见师傅和师弟了。还要逃避同门的追捕……
可善鬼没有后悔过。
休息完毕的善鬼,打算确认下内容,于是打开了秘传书。他明白自己没有踏踏实实读的时间。但,粗略扫一遍也好啊……
可当善鬼查阅秘传书时,他当场惊呆了……
卷里……
什么也没有……
满书,是白纸?
“这,怎么会这样?”
善鬼,发疯似的抓扯自己的头发。白纸,竟然是白纸!不要说奥义,就是支子片语,书上也无半点。
善鬼不禁哑然,甚至忘记了再逃。
“——俺,就是为了这样东西,连男人的意气都抛弃了,沦落成了卑怯的盗贼!?”
善鬼的世界此刻已经彻底崩溃了,他茫然,他不解;他,已经不再打算跑了。
远远的,善鬼看到了林间树阴下典膳的身影,也发现,对方手中攥着的真刀。可他,依旧没有想逃的感觉。
此时,典膳也捕捉到了善鬼位置所在。
没有迷惑。
无限的愤恨冲淡了迷惑。
典膳,手握甕割,一步步逼近善鬼。
善鬼,望着典膳,却是丝毫不动。
典膳,靠近善鬼,以大上段将甕割高举过顶。
“善鬼! 你,觉悟吧!”
典膳,朝着善鬼跃起,半空中一刀斩下。
血沫飞溅。一条深深的刀痕从善鬼的右肩一直向下延伸,直到腹部。致命一击!
斩下!这一刻,典膳突然注意到,刚才,善鬼竟然没有半分想逃的欲望。
善鬼斜着身子靠在树上。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鲜血似乎与他再无任何关系,只是傻傻地看着典膳,泪珠,一颗一颗,从迷茫的两眼中溢出,滴落。
“对不住了,典膳……俺,作为一名剑术家,无论如何,也想知道……一刀流的秘传。仕官德川家,还是一刀流正传,只有你才适合……俺如今,没必要骗你……你不需要为斩杀了卑怯的俺而遗憾……因为,这是当然的事……俺,是俺先背叛……你的”
不住地喘息,善鬼只能拼出最后的力量,一字一句,缓缓讲道。
“可是……这秘传书……秘传书……俺……遗憾啊……”
弥留最期,善鬼想将秘传书递给典膳……
可是,他,已经再没有力气……
秘传书,从善鬼手中溢出滑落下……
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善鬼殿!”猛然清醒的典膳,丢开甕割,将善鬼一把抱住。“请原谅我,善鬼殿……我让愤怒蒙蔽了心智……我不是存心的。”
典膳哭了,因为他后悔。
他,错了。他杀了一个最不该杀的人。一个在卑怯举止下有着对剑道无际热情,向往剑之极至的真正剑客。
善鬼看见了,典膳懊悔的哭泣。他,嘴角浮出了笑容。也在善鬼露出微笑的同时,这位剑术家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小野善鬼,呼吸断绝!
在自己最亲近的师弟看护下死去,总算是上天对他的救恕。
典膳静静地将善鬼的尸体轻放于地。然后,他拾起了那本秘传书,也想一看究竟。怎料……
“——这!”
什么也没有,只是白纸一本!此时,秘传书早被善鬼的血渗透染得血红血红。
“——就为了这个,我杀了,杀了善鬼殿!”
这就是善鬼全力抢夺甚至为之付出性命的秘传书?完全毫无意义的白纸。善鬼的存在,也就像这白纸一般,根本是没价值的。
善鬼的遗憾……典膳,在刹那间,全明白了。
这时,一刀斋终于出现在痛苦不堪的典膳身后。典膳拾起甕割,迎向师傅。可他瞧向一刀斋的眼神中,分明充满着疑惑与猜忌。一刀斋却丝毫没有注意典膳的神情,他所做的头一件事是检查了善鬼的尸身。直到确认善鬼死亡,一刀斋这才开口说话。
“干得好,典膳。你果然没有令为师失望。一刀流正传的位置已是你囊中之物。唉,我也为善鬼感到痛惜。可是,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一刀斋脸上显露是悲痛欲绝,然而他的内心,却与他的表面截然相反。
“——善鬼啊。无论如何,你终究不是我一刀流正传的材料。所谓剑术家,非但要有出神入化的剑术,还需要刻苦钻研所必须的学问。可惜你始终做不到后一点……不知变化的家伙。只知道死求一刀流奥义又怎会有成功。到头来,还不是一无赖之辈而已……我辛辛苦苦才创立出的一刀流,需要的是一名足以将其发扬光大的传人,而不是让我的一番心血创建的一刀流两代而结。你这等下贱之人,只知追求剑之颠峰,不通做人,到最后只会玷污了我一刀流的威名。我早打算在事情变得想我想象那样糟糕之前除掉你这祸害,可惜啊,一直找不到杀你得借口……这次是你自找的,别怪我……呵呵呵……”
对于一刀斋而言,亲自创立的一刀流比之亲传弟子更重要百倍千倍。在他眼里,善鬼担当的只是代师出战,守护师傅的责任;而典膳才是身负将一刀流发展成为后世之人所景仰的大门派之重责。说到底,二人不过是他一刀斋两件好用的工具罢了。为了选择出当中最好的工具,一刀斋在特意安排下才有今日的这场生死比拼。
现在,一刀斋很满意。事情的发展与他的预料几乎一致。他非常开心,但这却不能在典膳面前表露出来。至少,他还要为死去的善鬼假惺惺地哀悼一番。
此时,早已忍耐不住的典膳终于出言询问一刀斋。“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会事?一刀流的奥义,难道就是这种东西?”
接过典膳递上的实质是本白纸的所谓的秘传书,一刀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没错,这的确是我一刀流的秘传书。不过,填满完成它的不是我,而是在你的将来。我教过你们,剑术,并不是单纯靠师范所传授就能得以大成的。它要用你自身的汗水与鲜血去浇灌才可精进。我能教你和善鬼的,都已经全教了。”
“那,按老师的意思,我与善鬼殿的这次比试,完全是不必要的。”
“错!”一刀斋轻描淡写般回应道:“一刀流正传,不需要两人。”
“什么!我不明白!”典膳满腔愤怒,终在此刻,彻底爆发了。善良的典膳,又怎能了解到一刀斋的险恶用心。可就是一刀斋这么个不算高明的手法,却借了他的手最终杀掉了善鬼……对此,典膳无法容忍!
“那么,老师,请你回答学生。为何抛开善鬼殿而向德川家推荐了我?又是为何安排这场试合,却将空白的秘传书作为赌约,还让我杀掉了实质只是拿走了一堆白纸的善鬼殿……你回答我啊!”
这时,一刀斋总算注意到,数会在修罗场一般的战斗中守护着自己的配刀甕割,眼下,正被狂怒的典膳握在手中……而一刀斋本人,却是手无寸铁……
平生头一朝,伊东一刀斋景久,清楚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原野中响起典膳的怒吼:“即便是老师,这次也决不能原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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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子神典膳,其后入仕德川家,改名为小野二郎卫门吉明,后又称忠明。有人说,这是为了纪念他所尊敬的师兄——小野善鬼。至此,一刀流正传称小野派,成为了与柳生新阴流并称的将军家御家流之一。
记载了一刀流全部奥义的秘传书以及名刀甕割,作为了一刀流的宝物,一直传到了一刀流正传十三代目的山冈铁舟。
因为一刀斋学剑于中条外他流钟卷自斋,因此一刀流受中条流影响颇深,采用了与中条流一致的定尺之二尺细身太刀和一尺五寸五分的小太刀。而小野忠明所创立的一刀流正统小野一刀流派对后世也产生了莫大影响,特别是在江户末期,从小野一刀流衍生出了包括江户三大道场之一北辰一刀流在内的梶派、中西派、无刀流等多个流派,其之影响一直波及到现今。

而伊东一刀斋景久呢?在典膳与善鬼一战后在历史中再无半分记载残留。有传闻说他被怒极的典膳当场斩杀;也有人谣传,他一直活到了承応二(1653)年,病逝在家中。享年九十四岁。

一刀流系统  

伊东一刀斋景久(初代) → 神子上典膳(二代) 

→ 小野次郎右卫门忠常(三代) → 同忠于(四代) 

→ 同忠一(五代) → 同忠方(六代) → 中西子定(七代) 

→ 同子武(八代) → 同子启(九代) → 同子正(十代)

  浅利义信(十一代) → 同义明(十二代) 

→ 山冈高步铁舟(十三代 一刀正传无刀流)    


清兴乱弹

论及战国剑侠,众说纷纭;观其世,剑术达者辈出,谁主沉浮,犹若迷雾重重。
然则,为世人所公推之天下一剑,非上泉伊势守莫属。
信纲一生,舍身求剑,气度豁达;其行光明磊落,心尊佛而人善故剑慈。新阴剑术,冠绝天下,无可敌者。其传人石舟斋,承师范之神髓,柳生剑技精妙已臻完美境界,无刀之法禅武一体,心灵虚空,方显石舟斋再及其师信纲之胸怀广阔——“不杀人,我们以不被杀为胜。”
天下一,上泉伊势守当之无愧。
信纲之下,有人论之,乃伊东一刀斋也。然吾观其人,非真之无敌也。
但凡修剑之辈,若信纲、武藏、石舟斋者,无不以其生为基石,求剑之道。武藏闭关两年余,方得《五轮书》之传;上泉,柳生数代之功,新阴终有大成之日。再视一刀斋,不否认,景久剑道天赋之盛,甚驾凌于伊势守、石舟斋等上,十四出道首战挫败强敌;求道钟卷自斋,不数日已然顿悟剑法妙机。此一刀斋强势。然深审之,纵观一刀斋生平,放荡不羁,打扮邋遢,虽生无败,论其行种种只得证其人性之狂傲。若品剑心,伊势守为圣、石舟斋为佛、武藏求胜……一刀斋者,其心唯物,独我矣。
自我为尊,显于其人,亦波于其剑。为一己私心之满,可借刀斩除亲传弟子不眨一眼。因在其心内,弟子此概念,与其佩刀甕割,皆同视,工具尔。
或曰,一刀斋之前半生涯,寻求剑道有成;然一刀流之创,其本性始露。后之言行,心迷名望,术再无寸尺之进,以善鬼代战为证。
再言善鬼者,世曰心邪而遭典膳、景久共讨之。然吾观,善鬼之人,虽粗野但不失淳朴。或曰其天性驽钝,仗其力,非剑之达者,此言差矣。善鬼之死,非因其行劣,皆一刀斋所嫉也。典膳之梦想剑,一刀斋所传;然善鬼,修罗场之临悟。足见善鬼之资,更胜典膳;甚言之,不下于一刀斋之初,一刀斋对之向心知肚明。其谋,始单望典膳胜而挫善鬼锐气。然梦想剑出,一刀斋惊骇,善鬼之法,已可与之并肩而立。当下杀心起。善鬼夺书之行,或论卑劣。然以一刀斋之能,岂可让善鬼轻易得手?后又赠剑之举,表曰:“不肖弟子,讨之!”心内所思:“借刀杀人!”此等种种,一刀斋之杀谋也。
故,善鬼者,一心求道,可谓真剑客矣;其师行为之劣,远盖善鬼夺书之举。一刀斋景久其人,一小人尔,其品何当关东无双之美评。

附录:参考资料

 

小野一刀流道场 长正馆

剑客剑豪名鉴

剑豪列传

古武道(剑术)

武道(武术)之流派及其起源

兵法四大源流系图

一刀流兵法史考

一刀流秘传

一刀流木刀

(全文完)

 

 

三卷:柳生新阴流兵法技体系

一 兵法书与兵法体系

柳生新阴流,源自上泉伊势守。得传永禄9(1566)年,即柳生宗严得上泉信纲赐新阴流印可次年,信纲遣人送来新阴流奥义的影目禄四卷。分为:
第一 燕飞 一卷
第二 七太刀 一卷
第三 三学 一卷
第四 九箇 一卷
宗严从中收益良多,再经身为天才剑客的他不断改进,以影目禄四卷为基本,创立了柳生新阴流兵法技体系。今,寻得影目禄四卷开首——燕飞,与诸位共享。

第一 燕飞

    影
  新阴流

凡兵法者,梵汉至三国皆有
梵文中,七佛师文殊上将提智慧之剑
截断无知之贼,一切众生莫不拜其剑下
可谓兵法之濫觴(鼻祖)
摩利支尊天 使之专成秘术
于汉,三皇之时,自黄帝反泉 战于逐鹿之后
自五帝三王直至元明兵法无有断绝
于倭,自伊邪那岐命尊、伊邪那美命尊至今
虽一日不可断
其中间有上古流
中有古念流 新当流 亦有阴流
其外不可计数
予溯诸流之奥源于阴流
抽取尤妙之处称新阴流
予不废诸流不认诸流
实可谓得鱼而忘筌者
或只曰不分诸流
非胜于千万人之英杰不可传予之家法
古人决不以屠龙之剑斩蛇

且悬待表里不守一隅
随敌之转变施一重手段
恰如见风使帆见兔放鹰
事常以悬为悬,以待为待
悬非悬,待非待
悬意在待,待意在悬
学牡丹花下睡猫儿者可透得识此句
若又来向上人更施不传之妙

燕飞悬待表里行 简要为五处精髓
所谓五处即眼、意、身、手、足也
猿回意在随敌而动,以弱胜强,以柔制刚
口舌传于学者
此流为予久日勤修摩利支尊天迷法日夜锻炼琢磨
蒙皇天感应,忽从胸襟流出者也。

上州之住人
  上泉伊勢守
   藤原信綱 花押
 永録九年五月吉日

根据影目禄四卷,及结合自身钻研,柳生宗严创出柳生新阴流。而柳生新阴流体系也在影目禄四卷的基础上得以延伸。
柳生一脉相承之新阴流兵法目録事,即为最古老的柳生新阴流体系证明。

《新阴流兵法目録事》

三学円太刀

一刀 両段
斩钉 截铁
半开 半向
右旋 左転
长短 一味

九箇

必胜
逆风
十太刀
和卜
睫径
小诘
大诘
八重垣
村云

天狗抄

太刀数构八ツ

添截乱截
无二剣
活人刀
向上
极意
神妙剣

八箇必胜

二拾七个条截相

 上段 三 中段 三 下段 三

 折甲 二 刀棒 三 打相 四

 上段 三 中段 三 下段 三
上泉武蔵守
      藤原秀纲
柳生但马守
      平宗厳 花押
柳生兵介
      平长厳
庆长八年卯癸三月日

自战国再是德川幕府,最后直至今日。作为日本最大的剑术流派之一,经历四百余年,二十一代传人的漫漫历史长河。在其中不断演化,合散。现在的柳生新阴流体系比之四百年前已是大大不同。只太刀技一项,便分为内伝.外伝两系。
[内伝],近似于四百年前所传之《新阴流兵法目録事》.分成五项.
1 三学円太刀(柳生太刀技之基础) 五本 与《新阴流兵法目録事》同。.即:

一刀両断 斬釘截鉄 半開半向 右旋左転 長短一味

三学円太刀的三学以佛学为基本,讲求戒.,定,慧三者修行,辅以身体,手足,太刀进行学习。作为剑术基本,三学円太刀主要是为剑手通过精神上的修炼得以清楚认识自己,并在对敌时得以保持平常心态。

2 九箇(集合) 九本,为:

必胜 逆风 十太刀 和卜 捷径 小诘 大诘 八重垣 村云

九箇者,有取与他流极意,综合而得之成本的说法。与先前之三学円太刀中三学之法正好相反,九箇的精髓在于如何去掌握对方的行动,并最终影响驱引对手。讲究在对战中如何时刻保持必胜的信心。新阴流之术,是以动摇对方胜利的信念,而不战而胜之活人剑的妙用。

3 燕飞(动声结合) 六本(江户遣八本),为:

燕飞 猿回 山阴 月影 浦波 浮舟(这招太阁四里就有,石舟斋的绝学哟^^~)

燕飞、上泉伊势守先从松本备前守之神道流、爱州移香斎之阴流学习而后得新阴流的创始,燕飞便是阴流绝技之一。使用木刀后,可以一气呵成六本(江户使用八本)齐出的绝学。在新阴流诸法中,气势的加重方式几乎是无声的,唯一例外是这个燕飞使用是气势,声,型三道共起的独特技法。通过燕飞的修炼,可以使身体,手足在自由自在的活动中得到合适的锻炼。

4 天狗抄(具体之法) 八本,为:

花车 明身 善待 手引 二刀 二刀打物 乱剣 二人悬(天狗抄奥)

这个在太阁四里面也有,游戏中是防守技,不过现实里,天狗抄是在通过三学,九箇的修炼后,得其基本可以自由自在使用时才课学习的高深剑术。其中包含二刀之法,及以二刀应对多敌的战法。(怀疑侍魂里,柳生十兵卫用的,是不是天狗抄?毕竟柳生心眼流虽然以十兵卫为道主,但却不是真的由十兵卫开创……不过看那些招数名称,汗~~)

5 奥ノ太刀 六本,为:
添截乱截 无二剣 活人刀 向上 极意 神妙剣

奥ノ太刀中,如双方实力相当且均以奥ノ太刀对战,则使无二剑者胜添截乱截者,使活人刀者胜无二剑者,依次类推。最后到达神妙剑这极意之太刀。柳生新阴流作为将军家的御流仪,当时有不少一流的文化人得到它的各项残缺剑术心法。经过细致的整理,使心法与剑技得到兼备。当今的流派,剑法的不断习得依旧在继续。譬如柳生心眼流十世,已故的武藤正雄氏就收集了不少柳生新阴流历史资料,并从中发现了许多心得。

[外伝],较[内伝]种类要多不少,主要为雷刀系(相雷刀八势,后雷刀十三势,続雷刀二十一势,外雷刀三十一势),其它尚有中段十四势,下段八势,小転変十三势等。
作为[外伝]最大的系列,雷刀,在柳生新阴流兵法中也是不容忽视的一项。
尾张柳生氏中兴之祖,违祖训开启三代严包封印之秘书《新阴流兵法目録解说》的柳生道机斋严春得力助手,被称为中兴之補佐的长冈房成桃岭著作《兵法论》中既有雷刀之说一章。

此外,柳生新阴流尚有【大転 三势】;【小転 三势】;【両刀 三势】;【夺刀法 三势】;【二十七个条截相】等诸小系。

二 传位制度


◆入门
教习内容:参学(三学円太刀) 相雷刀八势
首先,是礼法,持刀法的学习,在后乃参学之技的使用练习。这些是从柳生新阴流最为基本的太刀及身体使用方式开始,逐渐端正身势,太刀之握法,振的方式等基础的阶段。

◆表位
教习内容:九箇之太刀 大転三势
添加参学.八势开始学习九箇之太刀(压轴好戏)。初级课程继续学习新阴流的基本。到九箇之太刀完成,则可被授予「大転位」资格。
长时间的剑术学习,使得身体对太刀渐成习惯。通过剑技的导入修行,以便进入下阶段的学习。而高水准的剑技的习得,可使早先所学之剑技使用更加之自然流畅。随学习的进度,经验也随之增加。

◆大転位
教习内容:中段十四势 下段八势 后雷刀十三势 小転三势
中段·下段·後雷刀的通用。新阴流的样胜及太刀技的各项的学习。身体的使用渐成习惯,身势·太刀步入中级。
完成此修业后得「小転位」资格。

◆小転位
教习内容:参学(从下使=内伝二) 九箇之太刀(从下使=内伝二) 燕飞 続雷刀十八势 小転变十三势
通过此阶段艰苦修业,终可踏足中级者的修行。

◆天狗抄位
教习内容:天狗抄(包含二刀、二刀打物) 二人悬(伝授之太刀)
新的形式天狗抄加入。不过,因为小転不再学习过多的形式,使致力于以前那些技能的深化,直至完全消化。学会天狗抄乃上级者身势的最适合势法。
练习概习之形的时候,身势如西江水之效一般更加稳定,并注意推进练习。
同时,就要对自己的晚辈,初入门新手对战,初步掌握打大刀。而跟师范,或熟练者很好地学习正确的打大刀练习。

◆天狗抄奥位
教习内容:参学(内伝一) 九箇(内伝一) 外雷刀三十一势
参学·九箇入门时基于三目之数/内伝一的引入。内伝的完成形(实践形)、内伝一中之燕飞使用习得。试合势法之外雷刀完成后步入仮目録境界。

◆仮目録位 
教习内容:二十七箇条截相 七太刀 夺刀法 座夺刀法
接受「二十七箇条截相」的教习后,应当加强平常的练习。因为二十七箇条是平素练习太刀技的本质,需要不断重复。二十七箇条截相就像新阴流的索引一样。而七太刀则是新阴流以前的神道流的太刀技,是新阴流源流之一的宝贵太刀技,值得深考。

◆目録位
教习内容:奥义之太刀(内伝) 燕飞(本伝=实践型) 両刀
从目録位开始终于进入了本伝(流祖伝来太刀)。作为上级者学习本来的新阴流刀法,到此阶段在技能的深度扩展二倍化的同时,练习有趣性也倍增。是在长期间练习内伝之形后,致力于学习本伝的锻炼之新形。如果能明白本伝的意境,则内伝的诸多疑问便可迎刃而解。反过来如果不学会本伝,就不能很好地明白新阴流的本质。

◆外伝位
教习内容:参学(本伝) 九箇(本伝) 続外势法
练习裹甲胄后在通过模拟战场来实践本身的刀法,以确实本伝的精妙之处。练习参学的本伝,了解初次転打的实际,及参悟何为二之斩。这样便已站在了剑道之境的入口。

◆内伝位
教习内容:天狗抄(本伝) 奥义之太刀(本伝) 八箇必胜(伝授之太刀)
奥义之太刀除了通常的练习法外,还有一本目如何破得二本目,如何战胜三本目等太刀之技,交替使用,足以改变旧有之练习方式。
八箇必胜乃获得皆传位之太刀技,被认为是密中之密。被传授这个八箇必胜后,最高之「皆伝位」到达。当皆伝被容许了之后,便被要求钻研全般的技术,又要接受碎(打碎)等的讲习,并开始了剑道无限研究的课题。心法的理解也开始被要求,从这里可以说是真修业的起程吧。

以上引至 渡辺忠成 / 岛正纪 共著「新阴流兵法教范」

三 柳生心眼流体术

柳生宗严开创的柳生新阴流经历四百余年的风风雨雨,直至成为现今日本第一的剑术流派,在这期间衍生出了无数新的流派。其中,以仙台为中心得以发源的柳生心眼流体术较为出名。
与柳生新阴流相比,柳生心眼流体术更注重于柔术的发展,当然,也融合了其它许多项目,包括剣术、居合、棒术等等。
据传,柳生心眼流流祖乃号荒木堂的荒木又右卫门吉村,而法祖则是大名鼎鼎的柳生十兵卫三严。当流的修行方法以柔术为中心,在完善身体动作,立位进退,腰之据,手足的协调等基本之后,再将各种武器的练习溶入柔术中。这就是柳生心眼流的修行原则。下面简要介绍柳生心眼流体术的各项技能。

<柔術>
当流之柔,以注重修养·锻炼为其特征。当然,起先的各项设置主要是运作于实际战场上,不过通过数代先师们的努力,其中危险的部分被省略了。特别是八世·星野天知就在明治期在明治女学校中为女子教授本流派,现在的形式已经变成了无论老弱男女都可以容易地进行练习。

<棒术>
棒术用的棒,长六尺,练习时粗一寸。实战中使用的是练习时的十中之八。长度,采用要基本适合各人的身长,不过,一般标准还是为六尺。
当流棒术的特征,顺手持棒的技能大量使用结合长度一杯,成为较实用的棒法。棒术的技能,由主要是适合初学者而编的表棒,及实践性使用的里棒构成。表棒,将通过步法之退以保持身体的动作与对手接近而最终得到胜利作第一的半身武艺的基本身体动作。里棒,返与突刺应用到极点的实战形棒法。如想自如运用则需要相当的熟练度,不过,学会表棒后,再继续练习表棒只会是徒劳。因此,当呼吸法掌握,学会有节奏顺畅的进退动作之后,便可以进入里棒的练习。

<大太刀>
当流的剑术,最特别是所用木刀是刀身二尺四寸八分,柄長一尺一寸二分,全長三尺六寸的大型木刀,称大太刀。为了采用这样大型的木刀,这一流派的大太刀没有了小手先之技。而是让脐下丹田注入力量得以充实精力进行锻炼的刚壮练习方式,并配合呼吸,胆力,精力的综合技能。初学者经常不能自如运用大太刀,反过来为大太刀的振回使身体承受过大力量而产生危险。初学者,通常采用大太刀锷迫互相拥挤的方式先练习呼吸,胆力,腰腿作为基本。在此之后,当某种程度上可以自如运用大太刀后,才开始正式的剑术修行。

以上,是当流具有代表性之技能的特征。而柳生心眼流之体系,则为下面这样子:
柳生心眼流体术 
<柔术> 居取 十手  立合 三十四手 
<长刀术>七手 
<剑术> 七手 
<居合术> 八手 
<棒术> 表形 十手  里形 十手。
当流之奥义在于心気力的一致,根据呼吸法在脐下丹田治理气,根据心気在脐下的行动来决定身体之动。天地阴阳合体至不动之尊体乃当流极意。当流的主要着眼点是通过形式练习推进肉体·心·精神三者,以达最高之奥义,使人在人世中实现真正的你是当流的主旨。

三卷 终了

[全文完]

饭富胜猛
               平左津
天享五年十一月十二日

二卷 柳生传承

柳生宗严,求剑极至;柳生新阴,登峰造极。然擅谋剑二不通谋家。柳生一族在羽柴秀吉统治期间,百石封地尽失,家道中落。但,又因为一生无上技艺,在其子宗矩,其孙宗东的努力下,依附于德川家。终使柳生族从不名一文的小领主一跃成为了万石的藩主。

一 野心之男·柳生宗矩

柳生宗矩像

元亀2(1571)年,大和国添上郡柳生之里。柳生宗严45岁之际又喜得第五子,其母为奥原助丰之女春桃御前,幼名宗赖。元服改称宗矩。
宗矩的前半生,正逢家中巨变,领土被羽柴政权收缴,全家生活举步为艰。而这一切的一切,在柳生宗矩乃至柳生全族心中,深深埋下了对丰臣(羽柴)政权的仇恨。甚至,在宗矩心目中,这些不幸的发生,还有一个挥不去的阴影——他的父亲:宗严。
因为父亲对剑道的追求,超越了其他任何。家族兴亡,对宗严来说,或许,并不重要。柳生宗严的世界,是属于剑的。而与父亲不同,遭遇那种种惨事后的柳生宗矩,在内心深处,萌发了对权力炙热的欲望。他有野心,光大柳生。同时,也不乏智谋与冷静。他在等待,安静地等待着一个使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
这个时机,在文禄3(1594)年被他等到了。久闻柳生宗严盛名的丰臣五大老之首德川家康携重礼亲至柳生之里拜会,并请求宗严进行剑术指导。
再一次。历史的重演。柳生宗严与德川家康间,从现了当年宗严与师范信纲的试合过程。面对家康,宗严施展出「无刀取り」绝技,轻夺家康配刀。德川家康震服,请求宗严做德川家的兵法师范。柳生宗严以年老的借口推迟,但却向家康推荐了自己儿辈中最杰出的柳生宗矩。至此,23岁的柳生宗矩成为家康侧近。
在德川家康待了整整6年,时代的变迁使柳生宗矩找到了适合他的舞台。庆长5(1600)年,以丰臣五奉行的石田三成为首,发起了讨伐德川家康的全国大战——关原之战。宗矩随家康出战,作为使者为德川家康传递秘密书函,召集各地豪族协助东军,并立下战功。战后被封为德川家兵法师范,赐还他柳生原封地,并追加至两百石。
关原之战,奠定了德川家两百年幕府的基业;同时,也改变了宗矩的人生,或者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翌年,家康令宗矩传授德川秀忠新阴流之术,追加柳生封地千石;庆长19(1614)年。作为先锋军参与了大坂冬之阵;元和1(1615)年,大坂夏之阵表现活跃。当时身为秀忠兵法师范的宗矩,贴身保卫秀忠,正巧遭遇丰臣派遣的刺客,柳生宗矩大展柳生新阴流神威,斩敌七人,敌不敢冒近。又是大功一件。
终于,元和2(1616)年,柳生宗矩得赐官邸及家纹二盖笠。再到元和7(1621)年,宗矩担任了德川家第三代家光得兵法师范。从家康到秀忠再至家光,柳生宗矩可称三朝元老了。在当时得将军秀忠面前更是第一红人,宽永6(1629)年,得到从五位下但马守之职;宽永9(1632)年,得封地两千石;13年再得封地四千石。此时得柳生一族,已再非以前得弱小地主,转身成为了一万石的小大名。
而对于新弟子家光,宗矩采取与众不同的教导方式,并时常陪伴家光游玩,以此成功地获得家光的信任。再德川家光20岁登上将军职位后,立即册封宗矩为「大目付」。
「大目付」的作用,等同与最高监视官。幕府派往全国各地的忍者均受其管制。可见「大目付」的权限之大,即便朝中老臣,也是相当惧怕的。
此刻柳生一族的名声,再这时怕整个日本已经无人不晓,无人不惧了。宗矩的野心,在他70岁高龄时达到顶峰。封地一万二千五百石,官位从五位下但马守。柳生一族经历十八代,最后在柳生宗矩这代,等上了家族的全盛。
作为野心家,宗矩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却时十分成功的一位。在谋求发达的同时,对父辈传下的剑术,宗矩并没有因为卷入权力圈而有丝毫荒废。在宽永9年,宗矩完成了柳生新阴流的第一部著作《兵法家伝书》,成为历来柳生新阴流修行者的基本。
天保三年(1646),宗矩卧病在床,家光曾亲自探望。三月二十六日,宗矩归天,家光惋惜地说:“我还有事没来得及问他。”

二 真剑豪·十兵卫三严

提到柳生三严,不少不熟悉日本战国史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说的谁;不过,如果是讲格斗经典侍魂里那个独眼龙柳生十兵卫,怕其中大部分就不会再陌生了。说起来自己认识的柳生也是从侍魂开始的,老长段时间,以为十兵卫的招式是二天一流,结果到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使出来的,应该算柳生心眼流的小太刀二刀术。残念~~~
庆长12(1607)年,柳生宗矩长子出生于大和国添上郡柳生之里。幼名七郎,元服称三严(有称为光严),后世称重兵卫或十兵卫。至于侍魂中的独眼龙角色,在这里不得不为三严叫屈,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因为游戏的盛行被多数人认为是有残疾的……唉,呜呼唉哉……没天理啊!
其父宗矩依附了德川家,并深得家康,秀忠两代的信任。可谓一人得到,鸡犬升天。三严在元和5(1619)年便经父亲举荐,成为日后德川幕府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的小姓,并陪伴家光修习柳生新阴流。而宗矩在两年后正式被任命为家光的兵法师范。
与热中于权力的父亲比较,三严的性格更为接近祖父石舟斋。作为一名真正的剑客,对剑道之事向来一丝不苟。很快得到父亲剑术真传。然而20岁那年,夜巡中的三严偶遇一名男子鬼鬼祟祟,上前盘问却遭对方突然袭击。身手不凡的三严只一合便打落对方手中之剑。谁想,那人居然是将军家光。三严因此触逆鳞,为家光不喜。而三严也一心求剑,不想理会庶务,于是辞掉官职,云游四海去了。
武者修行的三严在一路上与不少剑道名家切磋剑意,剑术之法大有精进。曾有记录,十二名恶人(仇人?)趁三严醉酒时对其偷袭。,最终结果却是残败三严剑下。
宽永14(1637)年,三严得到了父亲所传兵法论一卷及柳生新阴流印可,他出师了。但十兵卫三严并没有就此满足,完成武者修行回到柳生之里后,他将自身所学,结合云游时路途经历,写下了柳生新阴流又一著作——《月之抄》。

柳生十兵卫著作———《月之抄》

正保3(1646)年,宗矩没。三严继承得封地八千三百石,三弟宗东分四千石。然而只对剑道情有独忠的三严放弃了柳生氏家督之位,居住于柳生之里苦心钻研剑道。其门下弟子最高峰时期达万人,不可不谓强也!
而他的三弟宗东则继承了家督之位,成为了德川家光、家纲、纲吉三代的剑法师范。
庆安3(1650)年,三严在柳生之里鹰狩中意外坠马身亡,享年44岁。
观柳生十兵卫三严一生,于祖父石舟斋何其相似。两人同样的剑绝于世,同样的不擅官场,最后终一生献于剑道这一光辉事业。三严性喜漂浮,半生游历全国,以有剑道大乘之日。世人评价其剑,已超越其父宗矩。堪称柳生氏最强者。
作为日本剑术第一名族,柳生氏威名在柳生宗严,宗矩,三严三人之手发扬光大,乃使三人得以并称——“柳生三天狗”!

三 尾张柳生氏

或许,是宗矩,三严太过出名,世人大多只知柳生宗矩一脉,而对柳生新阴流真正的道统却知之甚少。实际意义上,继承柳生石舟斋者,并非柳生宗矩,而是长子柳生严胜。虽然严胜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事迹,但其子乃至孙辈,却是日本历史上相当出名的剑客。最为出名者,要算其子兵库助利严和利严之子连也斋严包了。

尾张柳生开祖——兵库助利严

柳生兵库助利严,号如云斋。乃石舟斋一系正统第三代传人。因为出仕了尾张徳川义直,从而开创了尾张(今名古屋)柳生氏,成为尾张柳生之祖。关于利严的剑术,也并无许多介绍,不过有记载曰,利严滞留于名古屋时,曾遭遇战国两大剑圣之一的二天一流开祖宫本武藏。双方切磋剑术,其结局不得而知。不过两人都对对手之技赞不绝口可知利严之剑术已达柳生新阴流大乘的地步。

第五代——连也斋严包

比父亲和祖父更出名的,便是柳生连也斋严包,新阴流第五代继承人(第四代是尾张权大纳言源义直)。新阴流大成不出世之剑圣。
严包颇负剑才,十八岁时其与一刀流、柳生流等高手三十余人比赛,严包连胜全部高手而能毫不露疲态。声明远扬。德川四代将军家光闻其名,招至江户。庆安4(1615)年在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御前展露独创新阴流剑法,并与江户新阴流三代宗东(也是严包的叔叔)比剑。结果严包胜之而震惊天下。
其后,严包自著新阴流兵法目録解说,将伊势守信纲,石舟斋宗严之教诲定为「本曰」,而将父亲利严及自己的新见解设为「严曰」,自此柳生新阴流之术再度被全新阐述。
同时,严包的刀装也是别具一格。柄丝绳多用黄色,卷绑的圈数在八卷至十三卷之间,柄上所绑目贯规格较一般大,黑漆鞘,整体搭配大方高尚。这样的装法被称为柳生刀装流传下来。
严包一生信仰佛教,终生未娶。元禄7(1650)年10月去世,享年70岁。其遗言中写道:“将残体火化,骨灰装一小坛,以小船载之飘入大海。”
尾张柳生,经历德川幕府,明治维新,数百年传到今日已是第二十一代柳生延春。

柳生系略表

附录:柳生新阴流诸代名家著作

太祖 上泉伊势守秀纲
着:《影目录》四卷 《新阴流截相口伝书事》

《新阴流截相口伝书事》

一代 柳生石舟斋
着:《新阴流兵法目録事》 《截相口伝书》 《没兹味手段口伝书》

《没兹味手段口伝书》写真

尾张柳生氏

柳生如雲斋利严
着:《始终不舍书》

柳生茂左卫门利方
着:《讨太刀目録》

柳生连也严包
着:《新阴流兵法口伝书内伝》 《兵法十二ヶ条》 《兵法十六ヶ条》

柳生严延
着:《后悔记》 《新阴流縁起》

柳生道机斋严春
着:《阴流书》

长冈房成桃岭
着:《新阴流兵法伝书外伝》 《刀法録》 《兵法论》

江户柳生氏

柳生宗矩 
着:《兵法家伝书》
 
柳生十兵卫 
着:《月之抄》

柳生宗冬 
着:《宗冬兵法物语》

二卷 终了


 

柳生家纹

柳生之里,位于奈良东方二十公里左右的深山中。世代居住于此的家族,采用地名柳生作为姓氏,这就是有名的剑豪一族:柳生氏。如果追溯源头,柳生的祖先乃平安时代前期的文学大家,被尊为文学之神,教育鼻祖的菅原道直。据传,道真因与朝中大臣不睦而遭陷害,被天皇流放至福冈。而当道了他的后裔菅原永家一代,被派往小柳生庄担任地头。而醍醐天皇建武中兴时,当时的菅原永珍立下了功劳从而被加封为柳生一地的首领,同时改名柳生。这样看来,柳生氏便同菅原氏,乃土师氏流,祖籍大和(今奈良县)添下郡。
而柳生氏真正得以闻名全日本,全数因归功于一人。他,正是被尊为柳生新阴流鼻主的柳生石舟斋宗严。

一卷:剑豪宗严

日本战国时期众剑客,论佩服首推上泉信纲。再后,轮到的就该算柳生石舟斋宗严了。

一 大和名剑

大永7(1527)年(又说是享禄2(1529)年),大和柳生里第十六代家主柳生家严喜得嫡子,幼名新介,后改名新左卫门,又左卫门。此时得家严并不知道,这在他怀抱中啼哭不止得婴孩,日后成为了中兴柳生一族得关键人物。
新介自幼喜好舞刀弄枪。家严见子兴趣如此亦不忍强行阻止,于是顺势而行,四处为新介寻访名师传授其剑术。在这一点上,新介没有令长辈失望,年纪轻轻已学得神取新十郎的新当流,再从户田一刀斋学一刀流,很快达其极至。
元服后的新介,用了宗严的称谓。历史上因此出现了,柳生宗严。
而在这段时间中的天文13(1544)年7月,柳生氏所依赖的木泽左京亮艮政与大和豪族筒井氏之间爆发战争。柳生家严随艮政出战,惨败于筒井順庆,柳生氏臣服.至此开始了十六年录属筒井氏的生活.而宗严成为柳生派出的人质.而其兄七郎左卫门深通茶道,与大和松永氏的松永久秀成为了朋友.柳生氏开始在暗地与松永氏交好.
直到永禄2(1559)年, 松永久秀与筒井順庆开战,遣使者送来书信.家严于是带领全族倒戈,加入松永麾下.
而柳生宗严对政治依旧是不感兴趣,埋首于剑道世界之中.因此结识了在大和一地相当有名的武僧, 日后的宝蔵院流枪术之祖宝蔵院胤栄.两人对武道同样的狂热,很容易便成为了至交好友.
永禄6(1563)年,正月,多武峰的僧众和松永久秀之间发生战事,宗严受父命开始了他的初阵.在与僧众的战斗中,宗严手持长枪,一马当先.精湛的武艺和超群的胆识使其战无敌手,犹鬼神般,所到处势如破竹. 由此一战,宗严还得到了久秀的奖状,威名.
高超的剑术,极快地打响了柳生宗严的名号,「畿内随一」的高度评价便是最好的证明。

二 命运之会

命运车轮的滚动,是无可阻挡的。或许是天意要创柳生新阴流,又或者,老天不甘于让宗严这时代风云儿仅取得如此微薄之成就。总之在永禄6(1563)年,宗严的一生因为一封信而巨变了。
在家修行的柳生宗严,在这一天忽然接到了挚友宝蔵院胤栄派人送到柳生之里的信笺。信中提到:“上野国来了几位有名兵法者,上京途中逗留在寒舍。阁下能否过来一趟,彼此较量一下,以便参考。”
满是疑惑的宗严,最后还是依照老友信中所提赶到了宝蔵院道场。在这儿,命运之子的双手紧握着的,一面是柳生宗严;另一面,则是改变了宗严人生的关键:上泉信纲。
对于这位日后得以剑圣之名扬天下的战国第一剑客,此时的上泉在大和一地显然是岌岌无名之辈。照宗严的看法就认为其不过是位乡下剑客。然而听闻宝蔵院胤栄已败北的消息后,深知胤栄实力的宗严极为震惊,于是亲自向信纲提出了试合请求。
然而出乎宗严意料的是,上泉信纲并没有答应,反是微笑道:“请先与吾弟子文五郎试合吧。”
简单的一句否决,却极大地伤害了柳生宗严这「畿内随一」剑客强烈的自尊心。
愤怒的宗严对眼前的对手疋田文五郎相当轻视,扬言要在一合内打下对方手中竹刀。
对此上泉信纲只是微笑应对。
但是,当试合开始,文五郎真实实力展现的那一刻,宗严总算明白自己有多么狂妄和对手是多么强大。只是随意的一站,毫无架势可言,但可怕的是周身竟无法找出一丝破绽。
不动如山!
文五郎人未动,然气势已将原本气焰嚣张的柳生宗严比下去。
感应到宗严气势渐弱,本面无表情的文五郎淡淡一笑:“你输了。”
“什么?”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剧痛……中招……落剑。
疋田文五郎出招行云流水,快胜奔雷。以宗严之能,如何中招竟一点没看清。这不禁令其目瞪口呆,半晌,才冒出句:“再,再来!”
就这样连续三次试合,三次在莫名其妙中败得一塌糊涂。骄傲的柳生宗严,对新阴流心悦诚服。
按照惯例,连弟子都无法取胜是没有资格挑战其师的。但宗严对剑道的痴狂,使他不顾一切,包括来之不易的声望,向信纲挑战。而上泉信纲对这位有傲气,不居一格,且痴迷剑道的男人也是相当欣赏,当场落常与之比试。而柳生宗严也终于见识到了上泉信纲傲视天下的精湛技艺。
在宝蔵院胤栄的见证下,两人以木刀为器,试合开始。
双方互相敬礼,站起。难以置信的是,双方第一轮比试就在这一瞬间,终结了。
上泉信纲在站起的一刻,原是右手下举的木刀迅速变为中举,在以双手握刀,变势上举,逼近柳生宗严;而以宗严之能,此刻方才站起身来,连架势都没摆上就已落败。
“太,实在是强。”柳生宗严无话可说,明显是己方实力运逊才被对方轻易以气势完全压倒。
无论宗严怎么相信,也绝猜不到信纲在第二轮试合时的行为。
抛开木刀,“我用空手接你的剑。”
如果是别人,宗严肯定会大骂狂妄,但对手不是别人,他可是上泉信纲啊!
犹豫了一下,宗严还是全力出手了。
毕竟是「畿内随一」的剑客,全力的一剑任谁都无法轻视。然而,这强力的一剑尚未沾到信纲衣角,只见信纲双手合什,牢牢锁住了宗严的木刀。宗严一愣间,手中一松,木刀已被上泉信纲夺取。
宗严呆木了好一阵,突然双脚跪下,向信纲叩头拜师。上泉信纲自然也乐意收下这名自己已经中意的新弟子。
这年,上泉信纲56岁;柳生宗严37岁。

三 柳生新阴流

拜师后的宗严,邀请上泉信纲一行至柳生之里暂住。信纲欣然应约,随之来到柳生之里。宗严之父柳生家主家严十分热情地款待了信纲一行。盛情之下,信纲与两名随行弟子暂时留在了柳生之里,传授柳生一族新阴流剑术。作为上泉信纲入室弟子的宗严,理所当然接受了信纲最为严厉的教导。修行之路虽苦,然剑术的日益精进,宗严也是乐在苦中。
信纲住在柳生之里直到次年,也就是永禄7(1564)年正月,得到亲子秀胤阵亡的噩耗,悲痛万分的信纲起程赶回关东。临行之际,为宗严留下一极其艰难的研究课题,后来成为柳生新阴流的精髓「无刀取り」。宗严领受,并在信纲专门为他特意留下的师兄疋田文五郎协助下开始了更加艰苦的修行。
信纲一去就是一个年头。永禄8(1565)年4月,上泉信纲再次驾临柳生之里。此时的信纲,已今非昔比,将军足利义辉亲赐「兵法新阴、军法军配天下一」的称号,使得信纲走到了人生的颠峰。剑圣之名,如雷贯耳。信纲显然是当时的天下剑法第一人。
柳生宗严对恩师的再度驾临欣喜若狂,立即请信纲至道场,要将己最近研习剑术所领悟的在信纲面前展示。
亲眼见「无刀取り」从宗严手中使出,上泉信纲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惊讶,只不过一年而已,宗严的剑术已达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境界。无限感慨的信纲长叹:“我之技不及你也!”将新阴流印可颁与宗严。
柳生宗严知道,其实在得到信纲印可的一刻,他已站到了剑道界的顶尖。就这样满足了吗?当然,答案是,不!
“我要更强!”
信念推动下,宗严又在剑道之路上缓慢探索着。上泉信纲的新阴流,为宗严做出了光明的指引。在继续发展新阴流基础之上,柳生宗严经过又一年的努力,终摸索出了一套宗严自己的剑法之道,以「无刀取り」为神髓,不以杀戮的剑技磨炼。
“不杀人,我们以不被杀为胜。”
这就是柳生宗严的宗旨,柳生宗严的胸怀。
为感激恩师教诲,永禄9(1566),年至40的宗严将自创的新流派命名为——柳生新阴流。

「冥加」(左),石舟斋传下新阴流正统之印。

「柳生」(右),柳生家嫡流之印。

附录:石舟斋的由来?

柳生宗严,入道石舟斋。
为何取这样一个称号?我无法理解,因而翻阅众资料。得以两种解释:
一:在天正13(1585)年,当时治理大和一地的羽柴秀次对柳生家受到了严格的检地。但由于同族松田某的告密,发生了隐田事件,百石领地被没收。全家为此感到悲痛、苍凉之际,在附近的山中发现了一只石柜,高和宽都是四尺,长七尺,好象是一只石船,宗严爱不释手,说道:“以后就叫我石舟斋吧。象一只石船一样在人间中做一个摆渡人。” 石舟斋因此得名。
二:信纲首次来到柳生之里,教导柳生全族剑术。宗严以石舟斋之名向信纲请求指导,因此得名。
上述说法,最后在查阅柳生年表时均备推翻。
历史上宗严入道称石舟斋,是在文禄2(1593)年了。明显与两种说法(1585,1563)都对不上号。
哪到底石舟斋如何取得,怕只有地下宗严自己能清楚吧。

一卷 终了

 

第五章:剣圣上泉信纲之终焉

 

当「无刀取り」这个难题被解决,授予柳生宗严流派之印可状。告别众弟子,万般感慨的信纲心怀故土,回到家乡度过了他人生最后的日子。

 

.「无刀取り」的完成

 

永禄八(1565)年4月,信纲再次来到大和柳生之乡。想见见许久为碰面的得意弟子宗严的进度。


而宗严一见师傅,立即请信纲至道场,将己最近研习剑术所领悟的在信纲面前展示。信纲见之无限感慨,因为自己一生的梦想「无刀取り」,已经由这名得意弟子最终完成了。于是说出了「もはや我らの及ぶところではない」(我之技不及你)的赞扬,并当场授予宗严新阴流的印可状。


翌年五月,悲报传来。将军义辉被松永久秀等暗杀。信纲想及义辉之恩德,再次起程赶往京都祭奠。而赶往京都期间,其记録却不知什幺原因没记录在任何的史书中。元亀元(1570)年6月27日,京都,信纲得到了在正亲町天皇御前演武的荣誉,并因此获得従四位下武蔵守的官位。

 

.剣圣上泉信纲的终焉

 

元亀二(1571)年七月,信纲离京返回了故乡上州。当时信纲64歳。其后足迹不明,有在天正五(1577)年上泉领地为下総国府台合戦战死的秀胤的13回忌做法事的记载。之后又有他与后妻(北条纲成之女)所生二子有纲·行纲成为了兵法师范,入仕小田原北条家的说法。


天正十(1582)年。不世出之剣圣·新阴流祖上泉武蔵守信纲,前半生身陷战乱纷争的上州小领主;后半生伟大的剑客,在相模小田原结束了他的生涯。享年75歳。


在信纲逝世后,新阴流中剑豪辈出,更多的流派从其衍生。其道统一直传到今日。


在这战国的乱世,剑法至为兴隆的时代,天下到处充斥着武艺高强的剑客,而信纲却以更上乘的武技技压群雄,故推崇为当世的剑圣。

 

.弟子以后的记录

 

可以说,神后伊豆和文五郎时伴随信纲生涯的弟子。而他们在信纲去世后又怎幺样呢?这里简单介绍。


【神后伊豆守宗治】


在之后成为关白丰臣秀次的兵法师范,其后先后入仕尾张徳川家和出羽秋田佐竹家。


【疋田文五郎景兼】


与信纲辞别后,为丹后宫津细川幽斎子忠兴所招入仕。后来被关白秀次召为手下,续出游诸国,受其授剑者,逾数千。庆长十(1605)年9月30日殁。享年79岁。

第六章:新阴流之生流派一覧

剑圣上泉伊勢守信纲的弟子,在他之后创立的剑术流派介绍。被揭露小笠原源信斎長治是信纲嫡传弟子。

全文完

资料来源:

《战国浪漫》

《日本大和柳生会柳生新陰流兵法居合道のページ》

《剑圣·上泉伊势守信纲》 茂呂美耶

第四章:一代剑豪柳生宗严

 

信纲一行在大和与宝蔵院胤栄.柳生宗严碰面,而宗严的人品学识令信纲认定了他日将新阴流道统继承并发扬光大者,非宗严不可。

 

.与宝蔵院胤栄的相遇

 

离开伊势后的信纲一行,来到大和首先拜访的是宝蔵院胤栄。胤栄隆重地接待了这批来宾。不久,两人闲谈之后开始了试合。胤栄使用的是惯用的长枪,而信纲则是手持袋韬(用皮包着的短竹枝,最后演化,成为了……下面有介绍)相对。


信纲所持的「袋韬」,在这时的作用不过是令脆弱而极易碎裂的竹枝在毛皮包裹下变得比较牢固而已。虽然在那个时间里,木刀的使用已经相当普及,但是依旧有不小的危险性,最坏的场合下很有可能至人于死地。在信纲的门人中,也存在着试合时被误杀的事件。于是乎信纲对制剑的材料进行了一定的研究,最后发明了「袋韬」这种东西。可以说,信纲正是现代剣道所采用的竹刀的发明者。


胜负很快揭晓。后之宝蔵院流之祖,独立发明了十文字鎌枪而扬名世间的荒法师胤栄,几乎在没有任何抵抗下被信纲以袋韬所败。胤栄事后拜服于信纲精湛的剑术之下,请信纲指导他做了新阴流剑道的入门。被派出使者以信笺通知剑友柳生宗厳赶来。接到他信件的柳生宗厳,立即赶至「运命の立ち会い」(命运将发生巨变)的宝蔵院道场。

 

.与柳生宗严的相遇

 

赶到宝蔵院道场的宗严急切希望与信纲比试剑术。然而,他所得到的答复却是。「ではまずこの疋田文五郎と立ち会いなされ」(请先与我的弟子疋田文五郎比剑)。一瞬间,宗严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畿内随一」的实力评价,居然只配与其弟子比试?极度不满的宗厳认为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然而谁知道……


胜负揭晓时,一度对疋田文五郎扬言要在一合内取胜的宗严,连续三次被三招完败。在当时,被徒弟击败的人按道理是没理由再向师傅挑战的。但宗严却这幺做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信纲竟然愉快地答应了对方请求。


以宝蔵院胤栄在旁为证,信纲与宗严间持续三昼夜的比剑展开。比试结束后,心悦诚服的宗严拜信纲为师,并邀请众人到柳生之乡让自己好好招待。信纲接受邀请来到了柳生之乡。美丽的乡村让信纲十分喜欢,更何况还有宗严的父亲家严带领柳生家所有族人热情欢迎。


在柳生之乡住下的信纲,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向柳生一族传授他的技艺。特别是对宗严进行了严格的训练。战国世事无常,在柳生之乡迎来永禄七(1564)年正月的信纲,突然得到噩耗。


正月七日,北条氏康所统治的下総国府台被里见义弘·太田资正连合军撃破,信纲之子秀胤在此役英勇戦死。得到消息的信纲悲痛万分,又见在柳生一族的传业基本完成,于是留下给宗严的剑术研究课题,离开了柳生之地。而这个课题,正是柳生新阴流的精髓「无刀取り」,即身无寸铁而如何压倒对方得到最后胜利的方法。宗严领受。

而疋田文五郎则继续留在了柳生之乡。

 

军法军配天下一

 

信纲回到关东,料理完秀胤后事。紧接着上京,访问山科言継。就在他滞留京都这段时间里,上泉信纲的名声传到了将军足利义辉耳里,并请信纲至官邸一叙。这也成为了信纲登上他人生颠峰的基点。虽然有人中伤说,这个边远地区的剑客的武艺不可能背将军看中。然而以弘流为人生目标的信纲对虚名根本不重视。


在北畠具教与山科言継相继推荐下,终于,永禄七(1564)年6月18日,信纲将一生最大的舞台搬到了京都二条御所。


在其上覧演武之际,信纲将打太刀任务交给了神后伊豆,这个25歳的青年剣士。而此时,已经闻名天下的丸目蔵人佐长恵得知了信纲演武得消息。丸目藏人佐长惠,肥后相良家家臣。是当时九州岛一之兵法者天草伊豆守弟子,且剑术驾凌师傅之上的麒麟儿。在上洛时已得闻信纲之名,故见面即要求比试,这与宗严的做法但很相似。经过简单的切磋,藏人佐长惠也拜在了信纲门下。信纲为了青年的发展,遂安排弟子神后伊豆守当场演练剑法,结果神后伊豆大获成功。义辉感服,赐予信纲「兵法新阴、军法军配天下一」的称号,并经信纲推荐,任命神后伊豆为将军家的指南役(武术教练)。信纲就此迎来了他人生的颠峰。

 

清兴曰:既然说到了宗严,也想谈论下自己的看法。日本战国时代,备誉为剑圣的只有两位:上泉信纲与宫本武藏。然而我认为,真正能被称为剑圣中的剑圣的,只有柳生宗严。论武艺,宗严已经驾凌师范信纲之上;论品行,宗严剑术大成后,将其一生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发扬剑道,发展剑术上,比起成名后第一件就是求官的武藏,宗严之行远远非武藏所及,且剑术绝对不会在武藏之下,怕还在其上多矣!这样的人,却只得了个剑豪的名声,是不是太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