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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贺一向一揆

一、千里之行——莲如上人继位

应永22年(1415)二月二十五日,本愿寺7世法主存如上人的长子降生于京都东山的大谷本愿寺,获幼名布袋丸。布袋丸虽然身为长子,可因为他的母亲是伺候存如母亲的侍女,身份卑贱。所以,当时几乎没有人将关注的目光过多地投射到这个孩子身上。而实际上,恰恰是这个孩子,成为日后振兴本愿寺的风云人物——莲如上人。

布袋丸的幼年可以说是坎坷的。应永27年(1420),布袋丸6岁的时候,存如上人迎来了自己的正室,布袋丸的生日被迫离开了大谷本愿寺。[1]在大谷本就处境不佳的布袋丸从此失去了自己最可依靠的一个保护人。

而此时的净土真宗本愿寺派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与同属净土真宗的专修寺派(高田派)、佛光寺派相比,本愿寺派呈现出了极其衰颓的态势。原本支持本愿寺派的一些参拜者都相继转到专修寺、佛光寺参拜了。尽管存如上人为了布道而辛勤地四处奔走,可依然无法改变这种颓势。也许是家族的萧条和身世的卑下刺激了布袋丸,年幼的他就树立了光大门派的理想。而这正是他轰轰烈烈人生所踏出的第一步。

永享三年夏天,十七岁的布袋丸在延历寺的青莲院剃发得度,改名兼寿,并成为中纳言广桥兼乡的犹子——有必要提一下,本愿寺与公卿日野氏、广桥氏的关系相当紧密。本愿寺的开祖亲鸾圣人出身日野家,而本愿寺的历代法主都是日野家和广桥家的犹子。如兼寿的祖父巧如上人就是日野资康的犹子。

剃度之后,兼寿就来到与本愿寺有姻戚关系的兴福寺大乘院门迹[2]经觉门下修学。这位经觉是关白九条经教之子,其母则是本愿寺第5世法主绰如上人的女儿,是莲如之父存如上人的姑姑。如此算来,他还是兼寿的堂叔叔。而他也对这个聪明勤奋的侄子另眼相看,给予相当大的照顾。兼寿也在这里广读经典,为日后的布道打下了理论和知识的基础。

完成修学之后,兼寿回到父亲存如上人身边,辅佐父亲布道。他不仅书写了大量放发到门徒手中的教义,还在文安、宝德年间(14441449)跟随存如到关东、北国等地布道。这些经历让他对民间的现状有了清醒的认识,也为他日后的布道传教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然而,存如上人却没能看到门派兴起的那一天。长禄元年(1457)六月十八日,存如上人圆寂。而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死后,本已衰弱不堪的本愿寺内部竟会为嗣位引发一起争端。

原来,在兼寿十九岁的时候,存如的正室海老名氏的如圆尼生下了嫡子应玄。而在存如圆寂之后,教团内部就围绕着兼寿与应玄二人,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兼寿深解本门教义精髓,又长年随存如上人奔走各地传教布道,其能力、见识远在应玄之上,理应继法主之位。并且,存如上人生前也多次打算将法主之位让给兼寿,甚至已经亲笔写下了让状。而另一派则认为兼寿乃是庶出,身份卑贱,比不上嫡出的应玄,依理应当立嫡子为法主。双方争论不休,折腾得不可开交。

而这时,应玄的强大后盾——其母如圆尼的力量开始显现。她一手主持了存如的后事,还让应玄代理了葬礼上为存如超度的法主。这一手收效明显,与本愿寺法主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众以及各地的坊主众、御内众,纷纷向应玄一方靠拢,教团内部反对应玄继任的声音迅速平息下去。

形势对兼寿极为不利。这时,兼寿最强力的支持者——巧如上人第三子、与兼寿岁数相近的叔父青光院如乘宣祐(14121460)站了出来。如乘建立了加贺国二俣本泉寺,本身又是越中国井波瑞泉寺(今富山县东砺波郡井波町)的住持,是本愿寺派在北陆地方的最重量级的权力人物。如乘认为:兼寿获得了存如的让状,并且是家中长子,那些违背存如遗志、想让应玄就任法主的主张是极其荒谬的。但是一开始,听从如乘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如乘的兄长常乐台光崇也没有接受如乘的劝说。然而,如乘孤军奋战,再三劝说诸人。渐渐地,他的意见被大多数人接受。最终,在众人的支持下,四十三岁的兼寿继任为本愿寺第8世法主,称莲如。而失败之后的应玄则携本愿寺的经典与大部分钱物,与生母一起逃往加贺国大杉谷[3]

虽然赢得了继位之争的胜利,可是莲如接手的,是一个衰败不堪的烂摊子。而他振兴本门的千里之路,这才刚刚开始……

[1]一说,布袋丸的生母是去世而不是离开了大谷。

[2]门迹,平安时代以后,皇族、贵族出家之后则称之为其居住的寺院的“门迹”,相当于住持。

[3]后世也有人认为,兼寿本来是没有继位权的。而且,莲如所持的所谓存如上人的让状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整件事情是如乘为了私利而导演的一场“无血政变”

二、佛光无碍——莲如上人的北陆传教

真宗高田派又称专修寺派。亲鸾圣人早年在坂东传教之时,于嘉禄元年(1225)在下野国芳贺郡高田地方安置从信浓善光寺请来的阿弥陀如来佛,并于此地建立如来堂。镰仓幕府下令禁止念佛宗传教以后,亲鸾圣人被迫归洛,并将该院传给了自己的高徒真佛(承元3年·1209—正嘉2年·1258)。真佛在原来如来堂的基础上扩建了寺院,更名为专修阿弥陀寺,是为高田派之始(不过,高田派的弟子们仍尊亲鸾圣人为始祖,而将专修寺真正的建造者真佛作为2世祖)。真佛圆寂后,传显智(此人也为亲鸾圣人的弟子)、专空、定专、空佛、顺证、定顺、定显,至定显之子真慧为高田派第十世。真慧于宽正六年(1465)将本寺移至伊势大津的一身田地方,并大力弘扬本派,使其势力扩张至京畿、北陆等地,被称为高田派的中兴之祖。然而在“宽正的法难”时,高田派却站到山门一边,趁机打压本愿寺派,由是与本愿寺派结下了梁子。

建历2年(1212),流罪赦免的亲鸾圣人返回京都,于山科地方建起一座草庵。而这座草庵被认为是日后佛光寺的原型。正中元年(1324),高田派弟子空性房了源(永仁2年·1294-建武2年·1335)于山科建兴正寺,又于元德二年(1330)迁往京都涉谷,并改名为佛光寺,是为佛光寺派之始(然则该派弟子仍然尊亲鸾圣人为开祖,了源反倒委委屈屈地成了7世祖……)。

莲如的时代,高田派、佛光寺派与本愿寺派并称为净土真宗最大的三个教派。他们各自传播着开祖亲鸾圣人的思想和智慧。然而,与本愿寺派的贫窘不同,另外两派都十分繁盛。譬如,佛光寺派不但将势力延伸至山阳、山阴、北陆各地,而且他们的寺院也往往门庭若市。他们告诉信徒佛光寺中供奉的佛像皆是佛的化身;并且用了“名帐”、“绘系图”之类的东西,让信徒们相信在那上面写下名字就能够往生极乐。当然,想要在名帐和绘系图上留下大名,还要多多向寺院献上金钱和财物。(寒……想起了中世纪欧洲基督教教士大肆贩卖的“赎罪劵”……)有这样的措施,佛光寺派又怎么能不繁盛呢?

亲鸾圣人主张在阿弥陀佛信仰面前应当舍弃人间的一切,只做“念佛”一件事。真实的“教”、“行”、“信”、“证”四大教义皆从“阿弥陀佛”的信仰中得出,当然就不会做“偶像崇拜”这类的事情了。莲如就是抓住了这一事实,将其他宗派斥为异端,标榜本愿寺派的教义为亲鸾圣人的真传,并由此开始了自己的传教。

小贴士:所谓的“教”、“行”、“信”、“证”四大教义

亲鸾晚年在京都专门从事著作,其最有名的著作便是《显净土真实教行证文类》六卷,这就是我们在战国游戏中常常见到的《教行信证》。此书从“教”、“行”、“信”、“证”等四个方面阐述了净土真宗的教义。“教”指所依据的经典,认为唯有《无量寿经》才是佛的真实之教。“行”指修行的内容,即口称念“南无阿弥陀佛”,所以联盟中的本愿寺信徒所称“阿弥陀佛”是缺斤少两的。“信”指对《无量寿经》弥陀第十八愿的绝对信心。要无限至诚的相信,欢欣的发愿向往西方净土。“证”指修行的结果,说具备对弥陀净土及其愿力的绝对信心,死后即可达到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

——安倍家·德川义宗殿《日本佛教宗派以及战国一向宗》

从十五岁起立志光大本门,到四十三岁接任法主之位,莲如从未停止过对亲鸾圣人所传教义的研习。他反复翻阅经典以致于书的封皮都被他翻破了。而且,他也曾多次随父亲存如上人到各地传教。这些经历让他对民间的现状有了清醒的认识。他意识到:将经典里的深奥教义直接灌输到民众脑中是完全行不通的。为了在这些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人们之间传播本门教义,就需要一种更为简洁易懂的方式。因此,“御文书”便应运而生了。

莲如根据自己对本门教义的深刻理解,用大量假名和少部分简单汉字撰写成浅显易懂的文字,然后以书信的形式发放到各地门徒、僧人手中。这些书信就是所谓的“御文书”(又称“御文”、“お文”)。虽说是书信一类的东西,不过这并非个人文书,而是通达文书之类的东西。这“御文书”对于信徒们而言就相当是“教典”。为保证御文书容易理解,莲如每每写完一篇御文书都会亲自念给别人听,看对方是否理解;再让对方念给自己听,亲自感受一下文章是否会太过晦涩。最后才大量抄写、发到信徒手中。

有了“御文书”,为了进一步方便传教,莲如首先把握住当时民间“惣村”的社会结构。镰仓末期,各乡各庄的农民为了解决日常问题,都会自发地到附近的神社、寺院里召开会议。而这种会议后来就慢慢形成了称为“惣中”、“惣御百姓”的自治组织。到了后来,出于劳动集约化和资源合理分配等方面的需要,这种组织一步步地规范和完善,最后便形成了“惣村”。惣村可以召开寄合(集会),制订村规;在各自村内拥有地下检断权(警察、审判权);而且拥有“惣有田”这样的惣村独自财政构建。虽说在越前地方没有典型意义上的惣村,不过已经有许多村落有了惣村组织的倾向了。关于莲如对惣村的认识,《荣玄记》是这样记载的:

三人まづ法義になしたきものがあると仰られ候。その三人とは坊主と年寄と長と、此三人さへ在所々々にして仏法に本付候はゞ、余のすえずえの人はみな法義になり、仏法繁昌であろうずるよ。

大意是说:先向“惣村”的管理层(有力名主、年寄、长)传教,再利用他们的力量在各村、各地方建立起道场(这些道场只是信徒们聚集念佛、听取讲经的场所,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寺院)。村中其他的人当然就会成为本门信徒,佛法便能够繁荣昌盛。

在惣道场集中学习佛法的组织称为“讲”。具体开“讲”时,一般是在一个固定时间,由名主带领信徒在惣道场里集中。最小可以以一个家庭为单位。信徒们围坐到一起,由坊主颂读“御文书”并讲解给众人听——这里的坊主一般都是毛坊主。所谓的“毛坊主”就是指过着半僧半俗生活的蓄发修行者。门徒们还可以在“讲”上交流佛法心得,加深各自对信仰的虔诚。“讲”的组织一方面有利于传教,另一方面却推动了后来一向一揆的勃发。这些内容将在后面叙述。

小帖士:讲

有人认为“讲”的组织是在“惣村”的基础上形成的。其实二者的形成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奈良时代,佛教信徒们常会聚集到一起讨论佛法、听取讲经。平安时代,这种聚会开始变得固定化,只会在每月固定的几个日子召开。到了镰仓时代,这种称作“讲”的组织开始在民间广泛出现。“讲”的大小并不固定。小的“讲”只是一村或数村门徒的组织。大的“讲”可以拥有数十个村的门徒。真宗的文献中第一次出现“讲”这个名称,是在本愿寺觉如于永仁二年(1294)所著《报恩讲式》。而“讲”这种组织形式飞速发展是从莲如来到吉崎之后开始的。

除了传教,莲如对于本门教典的出版也是不遗余力。文明五年(14733月,莲如将《正信谒》与《和讚》合并出版(这两部书物都是亲鸾圣人用于解释教义的教典。前者用的是汉文;后者为和文,所以更为当时大众所喜爱),还要求修行者每天早上都要诵读《正信谒和讚》。这是净土真宗最早的普及型教典,本愿寺派日后出版的众多和讚——比如《悲欢述怀和讚》、《正像末和讚》等——都是以这本《正信谒和讚》为基础的。

 

文明版《正信谒和讚》

 

身为一门的教主,莲如却完全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门徒们到吉崎拜见他,天气冷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暖炉,天气热的时候就会送上冷酒。而且,他一向把自己放在与门徒们同等的地位,接见门徒时他也只是与门徒们平起平座,用朋友、教友一般的语气向门徒讲解法义。他这种平易近人的传教态度博取了不少信徒的心。

本愿寺派宣传信徒只须通过“念佛”这一种方式进行修行,简单易行,比起佛光寺派的做法要简单、实际得多。当时历史的车轮已经进入了混乱的战国时代。连年战乱使得大多数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农民、商人、手工业者甚至是下级武士产生了对黑暗的社会现实的强烈不满。而本愿寺派教义的出现使得他们可以从中求得一线思想的寄托。再加上“御文书”这样的传教工具的出现,本愿寺派的势力迅速在北陆,尤其是越前、加贺、越中三国蔓延开来,继而逐渐蔓延到了全国。

莲如上人的辛勤终究没有白费,他看到了门徒遍天下的一天。而这正是他前几代法主一直梦想的。然而,本愿寺派势力的急速膨胀再度刺激了守护以及其他宗派,一场风暴正在悄悄地酝酿着…

 

友情附赠之一:吉崎御坊的发展

随着各地信徒人数的爆发式增长,吉崎坊常会涌入大批的门徒。小小的吉崎坊已无法满足这些人的住宿需要。于是,各地的有力坊主们开始争着在吉崎坊四周修筑支坊以帮助到此的门徒。这种设施被称为“多屋”。吉崎坊初建之后两年的文明五年,多屋的数量就已多达二百余间(“加賀?越中?越前ノ三ヶ国ノウチノカノ門徒ノ面々ヨリアヒテ、他屋ト号シテ、イラカヲナラベ、イヘヲツクリシホドニ、イマハハヤ、一二百間ノムネカズモアリヌラントゾオボヘケリ”)。御坊的中央有一条大道贯穿而过,被称为南大门、北大门的两座大门也相继完成。莲如甚至曾在御文中写道:“吉崎聚集之僧俗男女,其数达数千万之众”——居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也可见,吉崎坊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巨大的寺内町的。

小贴士:寺内町

战国时代在净土真宗本愿寺派的寺院周围形成的发达的聚居群落。四周围上土居(土台),深挖濠沟以防御其他宗派或在地领主的进攻。有名的寺内町有大坂的石山本愿寺和越前的吉崎坊。

世传的吉崎御坊绘图有十几种之多。其中最古者应属照西寺藏本和本觉坊藏本。据照西寺藏本,御坊的本坊以桧皮修葺;境内地(译注:屋敷的所在地)与山麓的多屋之间隔着西门,山的西面散落着以茅草修葺的多屋九坊(《莲如上人遗文》一八八);南大门、东门、北大门外则是御坊的外界。不过,那可能只是内寺内(译注:寺内=寺的境内)的范围而已。据推测,东门以东可能是外寺内,自古便修筑有鸟居的吉崎村以及来自诸国参诣者的住所可能都散落在这一带。这个构造与日后京都山科本愿寺的寺内基本相同。

 

吉崎御坊推定图(原载:醉云庵

 

友情附赠之二:莲如上人御文章五贴目第十六通,白骨之章

细观浮生万相,大抵虚无之物;俯察人世始终,宛如一期梦幻。

未闻世有享寿万年者。人生易老,至于今日,谁当保存百年之形体?吾与世人何日往生,今日不可知,明日亦不可知。而世之先行者,繁似叶上之水滴、根上之露珠。

故当惯看世事万端,如朝之红颜、夕成白骨。及其无常风来,两眼冥闭,一息长绝,红颜失色,华装尽失,六家亲眷齐集而悲叹,此皆不智之为也。

往生既遂,送之野外,化作夜半孤烟,唯残白骨,生人亦当轻减伤悲。故曰,人间万般皆不定,世人皆应念往生;心中深感阿弥陀佛,口中常念阿弥陀佛。

(原文:

それ、人間の浮生なる相をつらつら観ずるに、凡そはかなきものは、この世の始中終、幻の如くなる一期なり。

されば未だ万歳の人身を受けたりという事を聞かず。一生過ぎ易し。今に至りて、誰か百年の形体を保つべきや。我や先、人や先、今日とも知らず、明日とも知らず、おくれ先だつ人は、本の雫末の露よりも繁しといえり。

されば、朝には紅顔ありて、夕には白骨となれる身なり。既に無常の風来りぬれば、すなわち二の眼たちまちに閉じ、一の息ながく絶えぬれば、紅顔むなしく変じて桃李の装を失いぬるときは、六親眷属集りて歎き悲しめども、更にその甲斐あるべからず。

さてしもあるべき事ならねばとて、野外に送りて夜半の煙と為し果てぬれば、ただ白骨のみぞ残れり。あわれというも中々おろかなり。されば、人間のはかなき事は老少不定のさかいなれば、誰の人も、はやく後生の一大事を心にかけて、阿弥陀仏を深くたのみまいらせて、念仏申すべきものな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