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大山格

    毋庸置疑,江户时代的《群书类从》一书集史料之大成,收录了许多今天看来相当重要的文献,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战国时代各式各样的事件。但是却无一字是有关三方原合战的。幕府决意抹消这段记录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开基立业之祖在这一战中惨败给了武田大军。其实家康本人并没有想忘记自己的屈辱,他甚至还命人画下了自己当时狼狈的模样。那些总是试图篡改历史的愚蠢官员们的“优良传统”是从江户时代才开始传承的。可是在其姊妹篇《群书系图》中,关于三方原合战的记录却是藏头露尾,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个先撂下不提,使用所谓“可靠性高”的史料是幕府腐儒的做法,吾辈不会效仿。但因为也没有其它的办法,所以我们先暂且相信已经被公论定为伪书的《甲阳军鉴》,不过这本书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已经被重新评价为基本史料了。同时,我们还要参考江户时期出仕于池田家的汤浅常山所著的战国时代逸话集——《常山记谈》。虽然当时外样大名的家臣都要呼家康为“东照神君”以示敬意,但作为信长家臣的池田氏与三方原之战并没有多大直接利害关系,所以其观点还可称得上客观。其他似乎值得参考的书籍还有大久保彦左卫门的《三河物语》,这位乖僻老人虽说是用他那乖僻的性情写出了这次战役,但考虑到三方原一役是在他初阵前,彦左爷估计连实际战场都没见过,不合吾辈之趣味,所以无视。(译注:为甚无视……?因为作者没见过战场?那我们要不要无视《史记》?)

  此次的主题可以说是“家康——向信玄学习了的名将”,也许家康那小子只是单纯地依样画葫芦,并未得信玄真传,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受信玄影响确实很大。在家康心中,大概是十分仰慕信玄的吧!

  本能寺事变后,九死一生得归本国的家康立即开始谋划夺取武田旧领,当是时,一大批武田遗臣被其登用,小牧长久手一役后,更是模仿信玄将本家军制改为了甲州流军制。这一切行动都让人觉得,家康对信玄是多么渴慕。

家康之未得

  信玄作战,总是寻求不败之道,而不一定要追求大胜。他在川中岛与谦信大战五次,决战只有两次,而且还都是以两败俱伤告终。虽说战斗以平局告终,北信浓领土最后却是着实地落到了信玄手上,使之达成了战略目标。因此综合来看还是信玄胜了。战争不过是实施策略手段的一种,而不是目的。正因为如此,即使战斗是平局收场,战略也是有可能达成的。谦信五征川中岛,寸土未取,空折兵耳。

  信玄的不败主义,是其战略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打算学习信玄的话,这应该是个重要课题。然而,无论怎么看家康与丰臣秀吉的小牧长久手战役,都是家康在优势下接受了议和,对丰臣秀吉行了臣下大礼。军事上获胜却接受了臣从条件,这哪里是不败主义?

  也许有人要说:家康后来变成了老狐狸,能露骨地挑拨丰臣家。拥有这样的智慧,还说他是“学习信玄”不是贬低他了么?家康后来政治经验的增长是事实,可当三方原一役时,谁又能说二者的经验差距不是一天一地呢?

力量的差距

  现在我们就来想想:三方原合战之时,三河之狸与甲斐之虎力量上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关于信玄对情报的重视,有许多众所周知的史实,吾辈已经无须再加以赘述了。诸如他在国境上整备了烽火狼烟以为警戒网,全力搜集敌领情报等等事真的是不胜枚举。另一方面,信玄对情报战也同样重视,在上洛战中攻入远江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远江东半部的德川方联络网各个击破,并攻下了重要据点二俣城。

  家康的眼睛就此被蒙上了——还有比这更槽糕的处境吗?我们想想也知道他在什么情报都得不到的窘境下的那副狼狈相了。

  为了恢复与东远江诸城的联络家康试探性地派出了三千侦察队,但是因为武田军以总动员体制袭来,所以侦察队无法活动。尽管得到信长“不能鲁莽出击”的命令,在二俣城遭到进攻时,家康还是自领旗本出征了。二俣城外的信玄此时已与迂回三河的别动队合流,加上向北条氏政借的兵马,大军总数超过两万。

  家康渡过天龙川后知道救援二俣城无望,急忙夹着尾巴溜回了滨松——但这件事情给了信玄阵营许多重要情报,使对手立即由此摸清了己方的底细。个中最重要的两个情报一是让信玄知道了天龙川哪里水浅,适宜渡河;二是暴露了己方战力。

  水流湍急,水量丰富的天龙川本是天然沟堑,甲军无法轻易渡过。但家康的行动被信玄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他马上选择了家康渡河的地方穿越天龙川,完成了对二俣城的包围。同时,信玄又在审问俘虏时获知了德川部将本多平八郎能征惯战,不容忽视的情报。

  以上史事出自教育者新书原本今译《甲阳军鉴·中卷·三十九》,因为没有得到原书的授权,所以这里就不引用原文了。读者有兴趣的可自行购买或在图书馆阅读。

  那么,能花费了两个月时间攻落天险二俣城的信玄过滨松而不攻,这又是隐藏着什么计谋呢?

过而不入之计

  揆情度理,弃敌本城不顾而径直深入敌领自然是十分危险的行动。更不用说是去接近信长的根据地——美浓与尾张了,这样不是很容易遭到前来迎战的织田军与德川军的夹击吗?

  但是反过来站在家康的立场上考虑的话就是这样:

  出城与织田军协同夹击武田军倒也不是没有几分胜算,可通往浓尾的联络先早就被信玄破坏了,即使和织田军合作也是很勉强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会败北……

  如果放任武田军直走尾张呢?

  信玄即便战胜,也未必能拿下信长的首级……将来织田家实力一旦恢复,德川家就会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为何信玄老秃驴过滨松而不入!嗯?竟敢内通武田!……”脾气暴躁的信长头上青筋浮起,大声训斥自己的样子是家康可以想象的……光是想想那时的情景也足够吓得自己小便失禁……

  哎呀……出击则溃败,不出击则被信长怀疑内通,下场都是一个……剩下的选项就只有一个了——

  真的内通武田。

  这样至少可以回避迫在眉睫的危机,如果信玄建立了新政权,也会很好地得到庇护。可是客将会被怎么对待家康是有着深刻的切身体会的:从还是个孩子时开始就当了今川义元的人质的他是决然不会主动回到日日以冷饭果腹的日子的。

  ……出击吗?

  ……放任甲军经过吗?

  家康犹豫许久难下决断,可以说:终家康一生,没有比信玄过滨松而不入造成的危机再严重的事情了。

  可如果这时就说信玄已经自信满满了倒也不大切合实际。就连极尽美化信玄之能事的《甲阳军鉴》也承认:过滨松而不入的信玄也是相当不安,因为他也不知道在进入信长领地的邻国——三河后信长会使出什么样的路数。

三方原之战

  对于信玄来说,最理想的莫过于家康乖乖地改弦易辙高竖降旗了,这样不但能接收家康的整个滨松家臣团,还能兵不血刃占领三河。

  尽管实力悬殊,但强大的信玄通过滨松的时候却是出人意料的小心谨慎,似乎生怕实际上根本没影的织田后方军团从那个地方跳出来搞突然袭击——当然,保持这样的谨慎能很好地提前察觉家康的动作。

  家康方面——已经很清楚此战结果的东照神君破罐破摔地出来迎战了。

  以下引用《常山记谈》对三方原合战的记述(译注:凡后文引用均为大致译意):

  元龟三年,信玄兵发远江三河,断二俣城(译注:原文作“二股の城”)之水源,中根平左卫门虽力战亦难回天,城竟陷落。信玄更进兵三方原。滨松既得织田家之援军,又闻信玄远来客战,遂决意引三河武者一搏。城兵尽皆踊跃,欲效死命,武勇之势,均堪冠三军。鸟居四郎右卫门觇敌虚实归,遇人则云“敌势甚众,已至堀田之乡(译注:原文为“ほったの郷”),先阵兵锋难当,今日正攻则有失。”东照宫闻之,怒叱曰“汝为斥候,陈力未效,反挫我军锐气。”四郎左卫门既晓敌情,亦明利害,乃知必败,说东照曰:“殿下既已先察胜败,尚强欲出战,此亦智者所为耶?”言毕,出寻成濑藤藏(译注:抢先锋的位置去了……说白了就是找死去了……)。后于战中有功,然旋即阵殁。(以下略)

  鉴于《常山记谈》不是历史书,其正准确性难以完全保证。不过依吾辈想来,此事并不是不可思议,当时稍有战术眼光的人也是能预见家康会败北的。其次,鸟居以家臣的身份敢称呼主君家康为“笨蛋”,这句话很好地反映了战国时臣亦择君的主从关系更类似于今天的雇用关系。特别是德川家,信仰一向宗的家臣们就像在工会中一样,一向一揆一旦爆发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反水,也就顾不得什么家康老爷了。

  前面引文中的“堀田之乡”恐怕是“祝田”之误,鸟居原本是主张如果非一战不可的话应该在信玄下三方原台地到达祝田的时候从三方原台地上居高临下地袭敌背后——这是正论。

  可家康出于对信长的畏惧,已经下决心与信玄一战来应付织田。再加上不只是援军的三千援军的到来更使织田方有了眼线,让家康的困难处境雪上加霜。这时他只能凭三河武士团的一勇之气获得一线希望。鸟居那些兜头冷水一样的话自然不能被容忍了。不管怎样,战斗此时已是一触即发。

  信玄因深入敌领而造成心中充满了紧张感,所以他早在得知家康出击前就再滨松周围留了部分士兵。因此在第一时间获得了家康出击的情报,于是展开大军,命各部分别埋伏了下来。

  以下继续引用《常山记谈》后面的部分:

  渡边半藏守纲觇敌归,时我方已陷危局,故又立至阵前,见柴田七九郎、大久保治右卫门已欲参阵,亦默然同往。当是时,甲军方进,小山田部足轻充先阵,其势汹汹,我先阵遂乱。石川伯耆守数正见状下马,一足踏枪,大呼整军。一阵士卒效其所为,乱乃平息。待甲军一近,我军兵呼喊冲锋,外山小作先取敌首。战至日暮,东照宫自率旗本却远江山家、小山田二队。比及申时,终因众寡不敌,本阵乃溃。榊原部退守西岛。信长侍大将平手泛秀阵殁。我部鸟居四郎右卫门、河澄源五郎、长谷川纪伊守、加藤二郎九郎等三百余人于退走之际战死。见敌急,本多肥后守忠直乃引兵断后,亡于乱军之中。正行间,甲军侍大将秋山伯耆守又引一军追赶渐近,然御前马回已所剩无多。夏目次郎左卫门吉信言曰:“此非殿下死地!”策东照御马向滨松,而自率寡兵回身下马接战,枪折而殁。(以下略)

  此处记述与《甲阳军鉴》有若干不同,不过大体还是一样的。信玄埋伏下己军以待家康,德川军过于深入,虽然初时略占上风,但在信玄发动反击后因兵力悬殊,众寡不敌而崩溃。

  至于家康逃跑时因过分恐惧而将大便留在了马鞍上那件事,现在是尽人皆知了。可对于还要高呼“东照神君”的汤浅先生却是万万不能付诸笔端的,同理,大书特书德川众将如何英勇奋战也是一个身处江户时代的作者没有办法的事,呵呵。

  据《甲阳军鉴》载:武田军先阵山县三郎兵卫被德川军压制,但借武田胜赖一军从旁杀出而得以逆转形势,然后就是德川方整军团的大溃败。因为本史料是江户时代前成书,所以在描写家康的惨象上也没那么多顾忌。

  至于为什么信玄不挟战胜之余威一鼓攻灭或逼降家康,占领三河迫近京都,向来众说纷纭。不过最大的原因还应该是身体问题吧。进至三河野田城的时候武田军就开始了逐渐撤退,不但信玄抱憾,全国数万的反信长派一定也跟着叹息不已啊。

昂贵的教训

  对了,为什么信玄用“过而不入”这一计诱出家康?

  似乎没人能知道了,就连对谦信如何识破了“啄木鸟战法”都有描述的《甲阳军鉴》也没有写,不过还是不妨探讨一下。

  吾辈思之,信玄来到三河湾,可能并不是想进行决战,而是要压制住德川军。然后经三河湾海路向伊势挺进,再走琵琶湖南岸,过濑田,最终让风林火山的旗帜飘扬在京都。《甲阳军鉴》中也载有经三河到伊势的方案。

  首先,信玄集结旧今川水军和伊势水军而编成武田水师也许就正是为了这个计划而准备的,同时又争取了敌视信长方九鬼水军的伊势水军为内应,这样就占有了伊势湾的制海权。

  其次,伊势一国虽为信长所制压,但当地人民对信长却是貌恭而不心服——不要说当地土豪,就连北畠氏的代官对信长都是阳奉阴违。由此,兵不血刃地通过伊势并不是不可能的。

  伊贺国是许多独立势力的联盟王国,天生抵制大名的支配,对以“天下布武”为口号的织田家就更加反感。信玄一到,他们很有可能就“打开大门迎闯王”了。

  如果真的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南近江,局势就更加明朗了,六角家的残党们一定都忙不迭地高举起打倒信长伟大旗帜,箪食壶浆以迎甲军。北近江的浅井长政当然也会喜笑颜开。

  在信玄自伊势街道突入畿内的这段时间里,攻克了美浓岩村城的秋山信友部也可以频繁展开佯攻——对于威胁自己根据地的部队,信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之不理——织田军主力就这么被牵制了。如此看来,信玄自伊势登陆后可以基本不用攻城就进入京都。

  所以,能不能安然通过远江至三河湾,是信玄的战略重点所在。如果家康死守滨松不出,就干晾着那小子好了。(译注:家康手中怎么说也有8000兵马,正面与信玄交锋不足,笼城自保却是有余。那么万一待信玄攻入畿内后断其归路或扰其后勤怎么办呢?信玄在远三两国多留兵则前敌所用不足,少留兵则不足威慑德川。就算是只留与德川军总数大致相等的部队,自己手里也只剩一万多人,此时若正面碰上织田主力,胜负亦未可知。作者这里的设想可能有些问题。)

  家康原本也许认为:信玄料定自己不会随意出击,而是期待自己的里通或降服,于是没有对自己多加戒备而径直远征敌领。这才打开城门杀了出来。

  总之,家康这个教训实在买的太过昂贵。后来他十分高地评价信玄,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呢?

大垣城的失误

  关原决战前夜,在大垣城眼皮底下的家康命令东军诸将向西移动。这个命令立即被大垣城中的石田三成知晓了,于是他命令西军诸将移阵关原。

  大垣城有水掘为屏障,险要难攻,所以家康想诱出城内的西军进行野战。三成心里也知道,一旦家康攻入大阪,西军会立即崩溃,所以不得不出城野战。谁说家康这次不是学习了武田信玄的“过而不入”呢?

  出城迎战是相当花费时间的,制定行军序列,分配便当,编成行军纵队再让这几万人通过狭窄的街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漫画同人展的入场队列如果只有两列会是个什么样子。(译注:看来同人这玩意在日本是真火……)

  家康大约是估计这些事情要用半天的时间吧——现在吾辈想来也是这样。

  但是他忘了:石田三成的专长就是制定行军计划。于是当他后于西军到达关原时,令他惊异的景象摆在了他面前:西军不仅摆好了阵势,还构筑了防御工事,原本得意的一着棋就这样被粉碎了。

  我们查看关原一役的布阵图就会发现:家康在己方阵势东侧的后方街道配备了相当数量的预备队,这很有可能就是原本要迎击出大垣城的西军的部队。如果这样,反转阵势图,小早川与吉川二队直接威胁的其实应该是大谷刑部配下的部队。

  铁炮声自关原传来,浓雾中杀出了三成的反击部队。

  “哎呀——”家康一定这样脱口而出,后面等待他的是半日的苦战。

  家康这次对三方原的学习,还真是够难看的啊!

原文出自ttp://www3.ocn.ne.jp/~zeon/sengoku/mikatahara.htm

标签: 三方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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