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清岚 发布的文章

  译自http://hikone-400th.jp/retsuden/,细节方面有较多改动,注解为译时所加。

  一、从落日到黎明:井伊氏初代至二十四代井伊直政以前的历史

  作为藤原氏后裔之一的井伊氏自平安时代诞生在远江国井伊谷以来就有着显赫的家世,接着又在中世纪的动乱期数次凭借着自己的勇名缓缓地扩张势力。代代相传,在经历了一段黑暗时期之后,中落的井伊氏终于迎来了一位名震天下,位列德川四大天王的名将——井伊直政。

  时间是宽弘七年(公元1010年)的正月初一。那一日远江国引佐郡井伊谷八幡宫的神主在御手洗井[注1]边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男婴。神主见婴儿的五官端正,容貌清秀,双眼明亮有神,显得聪明且有贵人之相,便收养了这个孩子。
  七年很快过去,孩子也渐渐长大。远江国国司藤原共资膝下无子,相中了这个由神主抚养长大的孩子来继承家门。于是那一年男孩被收为养子,起名共保,成为了显赫名门藤原氏的子孙。
成年以后的藤原共保在故乡井伊谷建起居所,并依着地名将苗字改为「井伊」,此即为井伊家的开端。而作为井伊共保一生起点的井以及井边所生的橘树,便成为了后世彦根井伊氏的家纹「彦根井筒」与「彦根橘」。[注2]

  从平安时代中期开始,井伊氏就一直经营着位于井伊谷的庄园,并凭借着自己的武力以井伊谷为中心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在后来的镰仓时代,井伊氏更是有着当时「日本八介」[注3]之一的盛名,而这正是井伊氏作为当时远江国有力领主的最好证明。

  到了南北朝的时候井伊氏选择了加入南朝一方。吃了败仗的井伊氏被迫臣服于敌对的今川氏——过往的荣耀尽数如同落日般沉到了地平线以下,自此,井伊氏开始了受今川氏支配的黑暗时代。

  进入混乱的战国时代后,井伊氏也曾借机对今川氏扬起反旗,却被强大的今川氏击败,不得不再度臣从。
  值得一提的还有天文元年(公元1532年)时候井伊氏第二十代当主直平在井伊谷建立的龙泰寺。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跟随今川义元的大军上洛的井伊氏第二十二代当主、直平之孙直盛在桶狭间与主家一同遭到尾张的风云儿织田信长的奇袭,力战而死。直盛死后法号称「龙潭寺殿天运道鉴大居士」,而龙泰寺也就此改名为龙潭寺,成为井伊氏的菩提寺而流传至今。
  当时由于直盛没有亲生儿子,便迎入了堂弟直亲作为养子继承了家业。永禄四年(公元1561年),也就是桶狭间合战的第二年,直亲的儿子出世,幼名虎松。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今川氏真便因为厌恶着直亲与德川家康的亲密关系而谋杀了直亲,只留下了年幼无依的虎松。而由于当主被害,虎松的曾祖父——时年七十五岁高龄的井伊直平只得再度执掌起家门。然而不久之后,老爷子也被毒杀了。
  永禄八年(公元1565年),鉴于家中没有适龄的男性成员能够继任家督,直盛的女儿、虎松的姑母次郎法师担起了井伊氏的一切事务。她一边抚育虎松,一边处理政务,被时人称为「女性地头」。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德川家康开始进攻今川氏,井伊氏也顺势投靠了德川家。八岁的虎松来到了奥三河[注4],并在那里平静地度过了六年。
  天正三年(公元1575年),十五岁的虎松决心出仕德川家康。不久,他借家康外出鹰狩的机会觐见了家康。而家康也一直在意着虎松的父亲井伊直亲因和自己走得太近而丧命的事,或许是作为一种补偿,他答应接纳了虎松成为自己的家臣。
  从德川家康处得到「万千代」的名字的虎松,正式地向战国乱世迈出了第一步。元服之后的万千代,正是日后德川家康的股肱之臣,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

  [注1]神社中用来洗手的井。
  [注2]关于井伊氏出处,一说为奈良的三宅氏出任井伊谷的庄官时,落户于井户之侧于是得名「井端名」,是为井伊氏之祖。而后世的彦根橘,实际上是来自三宅氏的家纹橘纹。
  [注3]被允许以「介」字作为通称的八家武家。包括出羽的秋田城介、相模的三浦介、下总的千叶介、上总的上总介、伊豆的狩野介、远江的井伊介、加贺的富樫介以及周防的大内介。
  [注4]三河国东北部的总称。

  附:井伊氏略系图

在北陆的发展

文明三年(1471)四月,莲如上人离开近江,经由京都,于七月来到了越前国坂井郡河口庄细吕宜乡的吉崎地方,并于当月的二十七日建立了坊院。这就是后来的吉崎御坊。

吉崎丘陵位于越前、加贺两国的交界地带,海拔约33米,西、南、北三面被北泻湖包围,占地面积约为两万平方米。莲如选择此地作为新的根据地自然有他的考虑。吉崎地方位于越中、加贺、越前三国的中心地带,往来交通便捷,有助加强与三国国内本愿寺派寺院的关系,利于宗派的壮大;三面环水,地势险要,在此建立坊舍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类似宽正法难的事件再度发生。最重要的是,吉崎所在的越前国河口庄,是大和兴福寺大乘院最重要的庄园之一。而大乘院与本愿寺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来到这样一块地方,至少可以保证莲如能有一个稳定的传教据点。

在吉崎安定下来以后,莲如开始着手在北陆的传教活动。文明五年(1473),莲如组织人力将原本相互独立的真宗经典《正信偈》[5]与《和讃》[6]合为一本出版,称为《正信偈和讃》。因为是在原本的《三贴和讃》上添加了《正信偈》,所以也被人称作《四贴和讃》。出版之后,《正信偈和讃》因为其易于诵读,很快取代了善导大师的《往生礼讃偈》(即《六时礼讃偈》),成为真宗信徒平时修行用得最多的一部经典。

当时北陆地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村落自立化迹象。领主的支配力不断地被弱化,有地缘或血缘关系的村落开始自行结合,形成有相当自治权的“惣村”。“惣村”的指导层则是由村中较有影响力的长、年寄担任。莲如看到了这种社会现状,明智地选择这些指导层为突破口,让他们在身为政治领导层的同时也成为宗教的领导层,并让他们在村落中开设道场。这样发展而来的坊主被称作“毛坊主”。而这些人就可以利用自己在惣村中的影响力,将本村的其他住民都发展为本愿寺的信徒。

然而,这样发展来的“坊主”中固然有对诚心信仰本宗派的人,却也有不少对教义一知半解的人。他们或是恣意附会教义,或是企图借宗教的力量从人身上控制门徒。莲如上人于文明五年(1473)发出的一份御文章就是批评某些门徒,尤其是某些坊主信仰的不坚定。类似的御文书日后还发了数封。针对这种情况,莲如上人就发展出了“寄合”、“谈合”,希望借此坚定门徒的信仰。门徒们在每月的寄合中互相表明自己的信仰,在谈合中提出、讨论在学习教义时的疑问。而这些场合中,不可少的一样东西还是莲如亲笔的御文书,这在一定程度可以保证门徒的思想与自己所宣传的教义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由于莲如上人勤勉的传教,本愿寺派迅速在吉崎扎根,而其在北陆的信众也开始呈爆发式增长。有史家估计,当时到吉崎御坊参拜的信徒最高峰时可以超过万人。然而,小小的吉崎御坊已无法满足这些人的住宿需要。于是,各地有力的坊主开始在吉崎坊四周修筑支坊以帮助到此的门徒。这种设施被称为“多屋”。到吉崎御坊初建两年后的文明五年,多屋的数量就已增长到二百余间。山上有众多的多屋,山下则开始形成营商、居住聚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吉崎御坊迅速地成长为一个以宗教寺院为中心的庞大的寺内町,其速度令人咋舌。

今存本愿寺吉崎别院

吉崎御坊遗址外的莲如上人铜像

吉崎的繁荣对莲如上人和本愿寺派固然是件可喜的事情。然而,这却苦了在地的众多政治、宗教势力。北陆地方原本是白山信仰的平泉寺的势力范围,本愿寺在北陆的扩张极大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同时,农民在宗教组织下开始了与庄园领主的抗争,大批狂热信徒在御坊的聚集理所当然地让在地领主们视为不安定的因素。急剧膨胀的吉崎御坊就像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让怀抱着它的北陆领主势力与旧宗教势力大为恐慌。各方面势力不断向吉崎施加压力,莲如上人自己也意识到长此以往形势将超出自己的控制,因而不得不宣布禁止信徒们对吉崎御坊的大规模参拜活动。然而,形势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

●一揆勃发与吉崎退出

应仁文明之乱的战火很快从畿内烧到了北陆。加贺国的守护富樫幸千代(西军)与富樫政亲(东军),越前国的朝仓孝景(东军)与守护代甲斐常治(西军),都为了本国支配权而战作一团。而处于加贺、越前交界地的吉崎也几度成为战场的中心,莲如上人甚至几度离开吉崎以躲避战乱。同时,真宗高田派在北陆的势力也借机向本愿寺发难。这一系列事件都刺激着信徒们紧张的神经。在这种情况下,文明五年(1473)十月,吉崎的多屋众孤注一掷,决定对损害佛法的恶徒发起圣战。多屋众代表着北陆各地的教徒,他们发表的决议文有着很重大的意义,几乎可以与御文章比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有着惣村指导层背景的多屋众也有保护自己地盘的私心。所谓的“守护佛法”,不过他们华丽的说词罢了。

针对多屋众的决议文,文明五年十一月,莲如上人发出规劝门徒停止反领主行动的掟文。掟文中规定禁止粗谩地对待诸神、诸佛、诸菩萨,禁止无视守护、地头等支配者的命令以及诽谤他宗的行为。掟文共十一条,并且规定了罚则,称违背者将遭到逐出本门的处分。与用和文体写成的御文章不同,掟文与多屋众决议文一样是由汉文体写成。很明显,这篇掟文针对的是蠢蠢欲动的吉崎御坊内的多屋众。莲如上人希望通过禁止可能招致政治的、社会的反感的行为,从而避免政治势力、旧宗教势力对教团的压弹。毕竟,宽正法难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然而,真正让上人感到恐惧的不是蠢动的多屋众,而是在他们背后广大的门徒。在发出掟文之后,莲如上人还撰写了多篇御文章,再三向门徒们阐述掟文中的内容。甚至在上人离开吉崎的文明七年五月,他还不忘向北陆的信徒发出最后一封御文章,将掟文的主要思想概括为十点,并要求他们“深存安定之心”,务必遵守这些约束。

可惜的是,在现实利益的刺激下,宗教产生的约束力远不及它所产生的凝聚力与号召力。如前所述,加贺的守护大名富樫氏内部为了加贺支配权而分裂为政亲与幸千代两派。在战争中处于劣势的富樫政亲多次与莲如上人会面,接近、拉拢加贺、越前、能登三国的门徒。他希望能借本愿寺门徒的巨大力量一举消灭幸千代在加贺国内的势力。而作为交换条件,他许诺在接任守护后将最大程度地保护本愿寺门徒在加贺的利益。莲如上人自己对这些人的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然而他的侧近、下间安艺法眼莲崇却在这时违反他规定的掟文,伪造他的命令、指示门徒们“奋战到底”,积极地将教团拖入了富樫氏的内斗。

 

莲如上人的花押

 

作为对政亲拉拢本愿寺门徒的对应,幸千代方拉拢了长期与本愿寺对立的高田派。政治台面上是富樫的两兄弟,宗教台面上是真宗的两大门派,就这样,文明六年(1474)七月,双方的战斗打响了。有本愿寺门徒加势的政亲一方几乎以压倒性优势打垮了幸千代势。同年,政亲就收回了自己在加贺的政治支配权,成为加贺守护。而在政亲旗下战斗的本愿寺门徒在政治上、社会上的力量急速成长,甚至有地方开始拒绝向幕府、守护上缴年贡了。本愿寺门徒种种不稳的做法让政亲很是烦恼,双方的蜜月期很快就过去。翌年三月,政亲借着幕府方面的指示,向本愿寺门徒开战,希望将不安定的种子迅速扼杀。门徒众虽然几经败战,但凭借着其庞大的群众基础,他们还是没被完全铲除出加贺一国。反倒是十一年后的长享二年(1488)六月,趁政亲参加将军义尚对南近江六角氏的讨伐的时机,二十万的一揆势包围了政亲的本据高尾城。政亲回国后战败身死,加贺最终落入本愿寺门徒众手中,由各郡代表与坊主代表的合议统治,成为“百姓把持之国”。而这些,都发生在莲如离开吉崎的多年以后了。

如前所述,莲如上人一直希望能在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内宣扬真宗的教义。然而,历史的车轮轧轧地驶入了战国时代,纷乱的社会打破了他的这种企愿。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让他曾经倾向于多屋众的意见,同意对抗弹压本愿寺派的领主。据加贺受得寺荣玄所著的《荣玄闻书》,上人是将武士、地侍与“法敌”放在同样的位置来考虑的——当然,是指那些没有归于自己门下并且对自己持有深重戒心的地侍、领主势力。战国时期的农民长期对处统治地位的武士阶级采取抵抗的姿态,这一点或多或少对莲如上人产生了一些影响。

以老、年寄为核心形成村中的基本宗教单位,再由各寺各院管理这些基本单位,这样的管理方式的确有利于教团的壮大,然而莲如上人并没有——或者说并没有及时意识到这种管理方式的弊端。这些毛坊主与自己掌握的门徒利益共通,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村以及村民的利益代表。为了守护农民的利益,这些人就必须组织自己掌握的力量与在地小领主、国人等旧权力者进行抗争。加之这些一向一揆的领导者当中,也不乏想利用一向宗、扩大自己权力、使自己成为有力大名的被官进而升至地侍地位的人。总之,坊主们的名主性质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将真宗本愿寺派和本愿寺门徒拖进了权力者政治斗争的旋涡当中。这是禅宗、净土宗、日莲宗等佛教其他宗派在发展过程中未曾出现过的情形。

莲如上人经历了太多的门徒反抗领主的事件。在近江是如此,在北陆也是如此。而这种反抗造成的往往是宗教中心的不稳固。这些事实让他逐渐认识到,这种做法绝对不会给本门带来好的结果。所以,文明五年十月,多屋众开始表现出渴望战争的不稳迹象时,莲如上人一度移座到本愿寺的亲属寺院越前藤岛超胜寺,以避谋划参与战争的嫌疑。一个月之后他就发出了禁止反领主行为的掟文,并发出多封御文书、强调“王法为本”,希望能以一己之力阻止一向一揆的发生。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在面对数十万人时实在显得太过薄弱,即使他是一位宗教领袖也是如此。莲如上人忧虑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了:门徒们介入了富樫氏的内斗;文明六年三月,御坊多屋失火;同年七月,加贺一向一揆爆发……在这种情况下,莲如上人开始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东国地方传教。文明七年七月,莲如上人经加贺二俣来到越中瑞泉寺,准备进一步向东进发。但是路上有许多得知上人行踪的门徒纷纷来参拜上人。担心招来诸国领主的误解,莲如上人不得不中止了东国的旅程。然而这时北陆地方的政治形势已经十分紧张,莲如上人已经无法继续在此的传教活动。最终,他决定离开居住了四年多的吉崎。八月,上人经若狭小滨、丹波、摄津,在年终时移座河内国出口村。莲如上人当年落脚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光善寺。翌年,莲如上人离开出口村,在摄津富田建立坊舍(教行寺),在堺建立信证院(今堺西别院)。堺作为商业都市的繁荣给莲如上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而这可能是后来上人在邻近堺的石山建立御坊的原因之一吧。

●山科本愿寺的建立

文明十年(1478)正月,想着重建本愿寺的莲如上人移住京都近郊的山科。由于近江国金森的门徒善从的建议,山科的土豪海老名五郎左卫门(法名净乘,西宗寺开祖)将在野村西中路的地寄进给本愿寺。想到大谷本愿寺被山门破坏后,十三年间自己长年在畿内、北陆各地辗转,如今又能重新在京都确立本愿寺的本据,莲如上人悲喜交加。这块地的领主是醍醐寺三宝院,当时三宝院门迹是将军足利义政之子义觉。不过,凭借与幕府的种种亲密关系以及将军义政的正室日野富子对出自本族的本愿寺的好感,莲如还是得到了这块地。日野富子甚至还暗示可以保证本愿寺派的安全。得到这样一块宝地的莲如上人,立即着手寺舍的重建事宜。

对山科本愿寺的建立做出实质贡献的是在堺经营对明国船贸易与船员投宿的豪商樫木屋道显。这位道显是明国船员坚致与堺町众万代屋的女儿木花的儿子,因而取父姓与母名自称“樫木”。他是在八尾的医师吉益半笑的介绍下与莲如上人接触并皈依了本愿寺。莲如在河内出口、摄津富田建立坊舍时他就出了不少力。而在寺院建设期间,莲如上人也在不停地下发六字名号本尊,借以向门徒换取寺院建设所需的资金。

堂舍的建设从居住的寝殿开始。翌十二年八月,御影堂完工;十一月,召开将亲鸾圣人祖像从近松别院迁回的报恩讲。因为山门的弹压,自己与圣人祖像居然在外漂泊了十余年;如今能重回京都、在新建的寺院安定下来,莲如上人兴奋得不能成眠。而这种喜悦的心情,也被他写进了御文章里。

为表示对山科本愿寺诞生的庆贺,朝廷赠送了祝福的香炉;将军义政的正室日野富子甚至亲自来参拜山科本愿寺。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意味着经莲如上人多年的传教,本愿寺终于得到了上层社会的承认。

之后的文明十三年,寺院的大门建成,随后是阿弥陀堂与诸堂舍的建筑,内部的装饰、庭园的建设同时开始。直到文明十五年整个寺院才算大体完工。山科本愿寺比起之前的大谷本愿寺,寺院规模更大,也更加的华丽。除了寺内众多宗教设施,寺外还有从全国各地汇集来的农民、商家、手工业者形成的聚落。两者公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寺内町。而在寺内町外围,还筑有三重土垒,挖出了护城河。山科本愿寺已不再同大谷本愿寺那样是个单纯的佛教寺院,而是成为一个有近世城郭意味的巨大城池。公家鹫尾隆康在日记里甚至称赞道:“(山科本愿寺)寺中广大,无边庄严,宛如佛国”。本愿寺派由此吸引了更多世人的目光。

山科本愿寺

 

然而遗憾的是,后来,本愿寺教团卷入了战国的争乱。天文元年(1532),本愿寺传至第十代证如上人时,山科本愿寺遭六角定赖的攻击而化为灰烬。曾经荣光无限的山科本愿寺,在屹立了半个世纪后就匆匆从历史的舞台上谢幕了……

●全国性大教团的形成

山科本愿寺开始建立的时候莲如上人六十四岁,继任法主也有二十年时间了。这二十年间克服种种困难、通过不断努力,上人成功地在畿内、北陆、东海等地发展了庞大数目的门徒。宗派的实力已经比上人继任前有了极大的增长。在山科本愿寺建立之后,朝廷、幕府这些社会的顶层也开始向本愿寺示好。看到此种情况,真宗的其他各派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与本愿寺——这个亲鸾圣人嫡传宗派的关系了。

首先归参的是佛光寺经豪。佛光寺自南北朝时代创立于京都以来,利用绘系图等手段发展信徒,势和从畿内一直延伸到中国、四国、九州地方。应仁之乱后,寺基迁往摄津平野。文明元年(1469)经豪接手佛光寺后就一直与莲如上人接近。看到如此情况的山门于文明十三年、十四年两度做出追放经豪的决定,并督促门迹妙法院与幕府管领畠山氏执行。借此机时,经豪立刻带领多数门徒归参本愿寺。莲如上人于是赐经豪法名莲教,并授予兴正寺的寺号。这就是如今邻近本愿寺的兴正寺的由来。

接下来的文明十四年,在越前发展的出云路派毫摄寺住持善镇归参,莲如上人赐予正阐坊的坊号;明应二年(1493),发展于近江、伊贺、伊势、大和地方的锦织寺派住持胜慧归参,获胜林坊的坊号。就这样,山科本愿寺建成之后,真宗诸派相继归参于本愿寺门下。本愿寺不仅成为多数人公认的真宗嫡传,更进一步向全国性的大教团发展了。

应仁二年(1468三月二十八日,本愿寺派正处于宽正法难后的飘摇之中。莲如上人在迫切希望与山门和解的情况下被迫写下了让状,废除长子顺如光助的继承权,确定当时的正室莲祐尼的第一子(莲如上人的第五子)光养丸——即日后的实如上人为嗣法(后继者)。其实论能力而言,顺如似乎更适合成为下一任法主。无论是亲鸾祖像在近松的安置、莲如在北陆的决策,还是佛光寺的归参、山科本愿寺的建立,都可以看到顺如的努力。然而,对杯中物的沉迷极大地损害了顺如的身体,以至文明十五年时就以四十二岁的壮年匆匆离世。顺如死后,实如在本愿寺的后继者地位才算真正稳固下来。延德元年(1489)八月,七十五岁高龄的莲如上人将法主之位传给三十二岁的实如,自己则隐居于山科本愿寺南殿。

将寺务全权交予实如后,莲如上人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而是继续为各地方的教化而努力。明应二年(1493),纪伊国有田郡宫崎庄野村的法了从莲如上人处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正式成为本愿寺门徒。这个法了最初是佛光寺的门徒,曾随佛光寺经豪一同归参于本愿寺门下。在纪州、濑户内、西海、南海,像法了这样的佛光寺门徒还有很多。而让这些人正式地归入本愿寺,就成为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另外,本愿寺在中国西国的影响也在不断扩大:在中国,安艺国蒲刈岛的禅宗寺院光明寺转宗真宗,并于明应五年(1496)从实如上人那里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在九州,丰前国小仓津的道证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而有九州真宗创始者之称的谈义僧天然在文明十四年(1482)就皈依了莲如上人在别保村开设了道场。

方便法身尊像(行藏寺藏)

面对教团新的发展趋势,新的发展基地就是必须的了。于是,明应五年(1496)九月,八十二岁的莲如上人开始在摄津国东成郡生玉庄大坂地方组织修建新的御坊。根据近几年的考古发掘研究,这个御坊很可能就座落在大阪城本丸附近的法圆坂町边上。这里是沟通京畿与中国、西国的交通要道,而且面向濑户内海,海运也是十分便捷。并且,淀川、大和川等河流都由这里入海,形成的巨大的冲积平原很容易形成巨大的农业生产力。这个集诸多优点于一身的御坊,不但成为本愿寺教团向纪伊、濑户内沿岸发展的新的基地,更成为数十年后全国一向宗教团的宗教中心。

●荣光终焉

大坂御坊建成后半年,明应六年(1498)四月,八十四岁的莲如上人身体开始衰弱。五月七日,自知日时无多的莲如上洛,向山科本愿寺的亲鸾圣人御影辞行。翌年春,上人的病情进一步加重。4月,当时的名医庆道、半井明英被请来诊治。但医师说这是人年老之后的必然,没有恢复的有效方法。

随后,上人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五月底时甚至一度恢复。但进入六月以后,病情急转直下,以至上人在之后数月一直卧床不起。明应八年(14992月,自知死期将至的上人在大坂设置了葬所;220日来到山科;21日,上人向亲鸾圣人的御影作最后一次参拜,随后在山科本愿寺的各堂各院巡走,最后看一眼这个他深爱着的寺院。325,莲如上人溘然长逝,结束了自己八十五年的传奇人生。院号信证院,谥慧灯大师,葬于山科墓所。

●后记

纵览莲如上人的一生,无不充满着坎坷与艰辛:幼时的骨肉分离,宽正法难,加贺的变乱……然而,正是艰辛的经历铸就了伟大的人生,正是这一切成就了本愿寺中兴之祖。

值得一提的是莲如上人与一向一揆的关系。有人一直将莲如上人当作一向一揆的始作俑者,认为是他支持一揆势夺取地方权力。笔者认为这种想法实在有失偏颇,就像将飞机坠毁归咎于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将广岛核爆归咎于爱因斯坦发现质能方程一样。的确,史上首次一向一揆——金森一向一揆的确是在莲如在位的时候发生的;而莲如在教团管理上的一些做法也造成了后来的一揆的大规模勃发。甚至他在一段时期内还将武士视为“法敌”。但,我们不能忽视之后他的态度变化。莲如上人逐渐认识到宗教教团涉及权力斗争就将成为整个教团堕落的开始——山门便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从莲如的北陆传教、山科本愿寺的重建这些事情上看,其实本愿寺教团还是需要地头、守护、朝廷、幕府这些权力者的支持的。试问清楚了解了这些的莲如上人,又如何会支持门徒去夺取地方政权呢?

事实上,无论是警告多屋众的掟文的发布,还是后来提出的“王法为本”,都鲜明地表明了莲如对一向一揆的态度:那就是坚决的反对。无奈民众的力量过于强大、思想过于狂热,单纯的教化已经不能对他们形成有效的约束,这才造成了日后一向一揆山洪般的大爆发。即便如此,莲如还是对控制住一揆抱有一丝希望,而他坚持的立场也一直为他身后的历代法主所坚守。直到第十一代显如上人时,因为宗派的根基受到织田信长的直接威胁,才有了真正为本愿寺教团“官方”所承认、所支持的一向一揆。

归根到底,笔者认为一向一揆的出现并非莲如的过错,而是中世土一揆、国人一揆在宗教组织下的一种新的发展形式。而约束一向一揆,对莲如上人而言实在是“不能也,非不为也”。他在这方面有过过失,而这些过失终不能掩盖他作为一代伟大宗教领袖的光辉。而笔者也希望借此文还原莲如上人的一些本来面貌,让读者更好、更真实地认识这位“本愿寺中兴之祖”。

 

[1] 平安时代以后,皇族、贵族出家之后则称之为其居住的寺院的“门迹”,相当于住持

[注2] 在寺院中向各位僧人告知几时开饭、吃些什么的人称为“喝食”、“喝食行者”。一般是由带发的少年充当

[3] 佛的身体所具有的特征。三十二“相”与八十种“好”的总称

[4]指延历寺的僧徒。特指其僧兵

[5] 《正信念佛偈》的略称。由原《教行信证》的“行卷”卷末的六十句、一百二十行的七言偈文构成。对作为释尊正统教说的“三经”以及七高僧的传统进行礼赞,着重强调了“绝对他力”和“正信念佛”

[6] 包括《净土和讃》《高僧和讃》《正像末和讃》三部

 

 

参考文献:

1、莲西寺·莲如上人 http://www.mirai.ne.jp/~h-jinrei/Jodoshinshu/Rennyo.html

2、実業者的宗教者 蓮如上人http://blog.goo.ne.jp/tenjin95

3、一向一揆が行く http://www.ne.jp/asahi/hon/bando-1000/itki/00.htm

4、長島一向一揆と農民http://www3.ocn.ne.jp/~itom/mokuji.html

5、武家家传-本愿寺 http://www2.harimaya.com/sengoku/html/hongan_k.html

6、『福井県史』通史編全6http://www.archives.pref.fukui.jp/fukui/07/kenshi/tuushiframe.html

7、岩波讲座日本史第7卷(中世):一向一揆

本愿寺中兴之祖——莲如上人

 

●前言

一提起一向宗,人们通常都会想到一向一揆。上杉谦信的祖父长尾能景与越中一向一揆作战多年、最后甚至命丧一揆势之手;德川家康曾被三河一向一揆逼得几乎自尽;织田信长与石山本愿寺之间也打了一场长达十年的战争;而北陆的加贺甚至为一揆控制,成为“百姓把持之国”……这一系列史实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个宗教门派所拥有的巨大力量和影响力。战国时代的烽火已经飘散数百年,时至今日,一向宗仍然是日本最有影响的一个佛教宗派。而当年带领一向宗本愿寺派、乃至整个一向宗走向繁荣、成为全国性大教团的人,正是有“本愿寺中兴之祖”之称的本愿寺第八代法主——莲如上人。

●真宗与本愿寺的历史

我们所知的“一向宗”,其实就是净土真宗,乃是净土宗在日本发展出的支流。所谓的“一向”,出自净土宗、净土真宗的经典之一——《无量寿经》中的“一向专念无量寿佛”,指一心口颂阿弥陀佛的佛号。

承安三年(1173),净土真宗(以下略称“真宗”)开祖亲鸾圣人出生于离宇治不远的日野地方。其父日野有范是个身分较低的公家。治承五年(1181),九岁的亲鸾在比壑山青莲院出家,之后便在横川常行三昧堂作为堂僧修行了二十余年。

自传教大师(最澄)于比壑山开天台宗之宗门,比壑山延历寺(以下略称“山门”)一直以大乘菩萨道的中心寺院自居,认为自己在天台宗内乃至整个日本佛教界中有绝对的权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台宗本山,渐渐地也与奈良的诸宗一样,沦落为只为贵族做现世祈祷、却对佛教发展毫无作为的世俗场。而这种转变让山门逐渐向贵族社会靠拢。贵族们寄进大量的土地让山门成为支配了广大庄园的领主。同时,他们还拥有了被称为僧兵的武装力量。这时的山门,已不再是单纯的一宗本山,而是成为权力世界的一方霸主。

在比壑山的二十年让亲鸾目睹了这一系列的现实。山门的堕落让他感到十分失望。他断然离开了比壑山,于建仁元年(1201)成为日本净土宗开祖法然的弟子,开始接受净土宗“专修念佛”的思想。

当时,世人对法然的学识还有他所提倡的专修念佛都给予很高的评价,信奉其教说的人也在不断增加。旧教佛的代表南都(奈良)、北岭(比壑山)还有朝廷都在关注法然的活动。南都、北岭对专修念佛信众的增加感到不安,不断地向源空和朝廷施压。终于,建永元年(120612月,法然上人弟子住莲房、安乐房借念佛会的时机与后鸟羽院御所的女官私通。南都借机向朝廷进言,震怒的后鸟羽上皇于承元元年(12072月下令“念佛停止”,勒令法然还俗并将其流放。作为法然弟子的亲鸾也受到牵连,还俗称“藤井善信”,被流往越后国。被流放的亲鸾自称“愚秃”,并破除了比丘戒律。就在这段时期,以“非僧非俗”、“肉食带妻”为两大支柱的“在家主义”在亲鸾的脑海中形成了。

建历元年(1211),亲鸾被赦免流罪。知道法然死讯的他并没有回到京都,而是前往常陆宣传“本愿念佛”的理念,并开始着手撰写日后成为真宗最重要的一部经典的《教行信证》。在文历元年(1234)重返京都之前,亲鸾以常陆、下野、下总三国为中心,在关东发展了有相当规模的门徒,净土真宗开始成为一个独立宗派行世。

大谷庙堂安放的亲鸾圣人本像(东本愿寺藏)

弘长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263116),亲鸾圣人以90岁高龄圆寂。其佛舍利被安置在京都东山鸟边野以北大谷地方的佛骨塔,由他的末女觉信尼负责守护墓园。然而,觉信尼以及圣人在关东的弟子们都觉得圣人的墓园过于简陋,不足以彰显圣人的遗德。于是,文永九年(1272),众人开始策划在墓园附近兴建庙堂。最后,庙堂的地址选在了大谷以西的吉水边、觉信尼夫妇居住的房地,并将圣人的遗骨迁到此处,称为大谷庙堂。庙堂留守职则由觉信尼之子觉如上人继承。而这个大谷庙堂,便是日后本愿寺的前身。

觉如上人希望将大谷庙堂寺院化,提出了“专修寺”的寺名。不过此寺名遭到了厌恶专修念佛的山门的激烈反对和批判。觉如上人无奈之下将寺名改为了本愿寺。元亨元年(1321)二月觉如上人向镰仓幕府提出的言上状中就出现了“本愿寺”的名称,这可能是这个寺号在正式场合的第一次出现。

觉如上人大力推进庙堂的寺院化有其原因。亲鸾圣人圆寂后,关东的真宗信众经过半世纪的变迁,一部分人的信仰开始出现异端化的迹象——当然,这种所谓“异端化”可能指的只是对亲鸾教义的不同理解。而且,异端的影响不仅限于关东地方,甚至在北陆、畿内都有其信徒。觉如上人三度到关东宣传教化,却不能改变这种现状。为了扼制这种不良势头,上人便想到了将大谷庙堂寺院化以扩大影响。毕竟这里安放了亲鸾圣人的遗骨,觉如上人有理由以真宗嫡传自居。而以此寺院为中心统摄真宗各门各流、振兴真宗,也就成了觉如上人最迫切的愿望。

如上所述,除本愿寺派以外,真宗内部也出现了许多见解不同的宗派,比如亲鸾弟子真佛(12091258)在关东开基的高田专修寺派,高田派弟子空性房了源(12941335)在京都山科开基的佛光寺派,大町如道在北陆开基的三门徒派等等。觉如上人虽然在大力推动以本愿寺为中心的真宗大一统教团的形成,可各宗派——尤其是高田派——一直不愿承认京都本愿寺的嫡传地位、不愿居于其从属的位置。这些门派有很强的独立教团色彩。而这种现实的直接结果就是本愿寺在接下来一世纪时间内的低迷。

传至第七代法主存如上人时,本愿寺可谓门庭冷落。形成对照的是与之邻近的真宗佛光寺派。佛光寺派借用绘系图等一系列手段争取到了大批信众。大谷本愿寺在强势的佛光寺派的挤兑下显得弱小无力,一点也没有亲鸾圣人嫡传的派头。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莲如上人诞生了。

●出生与成长

应永二十二年(1415二月二十五日,本愿寺第七代法主存如上人的长子出生于京都东山大谷本愿寺,取童名幸亭,幼名布袋丸。而这个孩童就是日后的莲如上人。

莲如上人的生母是服侍存如上人母亲(巧如上人正室)的侍女。她在莲如六岁时离开了本愿寺,从此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许多真宗寺院收藏的“鹿子之御影”描绘的正是莲如上人母子相别之际、莲如上人身着绘有鹿形纹小袖的身影。莲如上人思母心切,以至许多年之后,他听说母亲是西国人,并定居于备后地方,便立即遣使前去寻找。然而最后还是无果而终。另外,民间还有莲如上人生母出身丰后之类的种种传说。

鹿子之御影(福井市超胜寺藏)

虽然再也未与生母见面,莲如上人却从未忘记身为人子的义务。他将母亲离开本愿寺的十二月二十八日作为母亲的忌辰,直到圆寂,都不曾忘记母亲的法事。

莲如的生母离开本愿寺后,存如上人迎进了正室如圆尼。年幼的莲如则交由这个继母抚养。如圆尼出身武家海老名氏,性情严厉。而当时本愿寺经济困难,莲如上人从小便要同时面对物质和精神上的逆境。

永享三年(1431)夏,十七岁的莲如在天台宗门迹寺院青莲院得度,讳兼寿,法名莲如。同时还成为日野氏一门的公家、广桥兼乡(1401~1446)的犹子——有必要提一下,本愿寺与公卿日野氏、广桥氏的关系相当紧密。本愿寺的开祖亲鸾圣人出身日野家,而其后的历代法主都是日野家和广桥家的犹子。如莲如的祖父巧如上人就是日野资康的犹子

剃度之后,莲如就来到与本愿寺有姻戚关系的兴福寺大乘院门迹[注1] 经觉(1395~1473)门下修学。这位经觉是关白九条经教之子,其母则是本愿寺第五世法主绰如上人的女儿、莲如之父存如的姑姑。如此算来,他还是莲如的叔父。而他也对这个聪明勤奋的侄子另眼相看,给予相当大的照顾,并为他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莲如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广读经典,接受净土真宗的修学。

完成在大乘院的修学以后,莲如就回到大谷,并完成了自己的婚事。莲如在八十五岁时去世以前,共迎娶了五位妻室,育有十三男、十四女。莲如初婚的具体日期已经无从知晓了。不过,他的长子顺如出生于嘉吉二年(1442),当时他已经28岁。由此逆推的话,莲如在当时社会可谓是晚婚了。莲如的第一任妻子是伊势下总守贞房的女儿,称如了尼,在他四十一岁时就去世了。两人共育有七个子女,而那段时间正是莲如最艰难辛酸的岁月。

当时本愿寺经济上的窘迫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作为法主长子的莲如上人居然连一件绢制的正式服装都没有,平时就只能穿粗棉布做的衣服;吃饭时就只有一碗味噌汤,兑水之后父母子女平分食用。而在莲如上人与如了尼生育的七个子女当中,只有长子顺如是由莲如亲手抚养的。其他六个都寄养别处或到别处当喝食行者[2]。据上人第六子莲淳后来回忆,上人的次子莲乘当时在禅宗南禅寺喝食,三子莲纲于净土宗华开院,四子莲誓在禅寺;次女见玉尼、三女寿尊尼成了净土宗的比丘尼,七子莲悟、七女祐心尼则寄养在丹波国。

莲如上人幼年就与生母生别、由继母养育,结婚后又不得不与子女相隔异地,这种痛苦的生活经历的确不是平常人所能承受的。联想到莲如上人在待人上的做法,他对远到而来拜访他的门徒都相当照顾,夏天为他们准备了冷酒,冬天为他们准备了暖炉。可见莲如上人是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而正是这样一位拥有丰富情感的人,在生活的逼迫下却不得不与子女分别。想必他在晚年时对这段往事一定感到非常遗憾吧。

回到大谷以后的莲如上人并未停止对真宗教义的学习。由于生活的贫苦,莲如上人似乎不具备向毕生钻研宗学的师僧学习教义的条件。所谓的修学,与其说是经历了一般的佛教教学,还不如说是上人以真宗的根本经典《教行信证》为基础,自己抄写、钻研亲鸾圣人与觉如上人等先师的著作。上人阅读面相当之广,而钻研之深也非常人所能比。比如《安心决定钞》一书,就被上人翻烂了三本。而亲鸾圣人的《教行信证》、存觉上人的《六要钞》的封面也被翻破了。由此可见上人研习教义的深刻。

而在大谷,条件的艰苦也是很严重的。上人有时甚至因缺少灯油而不得不借月光来读书。正是这种刻苦的钻研精神,使莲如上人很好地掌握了真宗的教义,并为日后的传教提供了先决条件。

附一:莲如上人的妻室与子女

第一任夫人:如了尼(伊势下总守平贞房之女)1424~1455.1132

1  顺如光助(河内国出口光善寺开山) 14421483.5.2442

1  如庆(京都常乐寺莲觉光信室)14461471,26

2  莲乘兼镇(越中国井波瑞泉寺、加贺国若松本泉寺兼带)14461504.2.21,59

2  见玉(京都摄受庵见秀尼弟子、净花院流相传)禅宗→真宗,14481472.8.14,25

3  莲纲兼祐(加贺国波佐谷松冈寺、同山内鲇藏坊开山)14501531.10.18,82

3  寿尊(摄受庵见秀尼弟子,摄津国富田教行寺住)14531516,64

4  莲誓康兼(加贺国泷野坊、九谷坊开山,山田光教寺、越中中田坊开基,光阐坊)14551521.8.7,67

 

第二任夫人:莲祐尼(如了尼之妹,1457年嫁予莲如)14381470.12,33

5  实如光兼(第9代本愿寺法主)14581525,68

4  妙宗(知恩院长老椿性禅尼弟子,左京大夫局,将军足利义政妾)14591537,79

5  妙意(12岁夭亡)14601471,12

6  祐心(白川家神祗伯前从三位资氏王之妻室)14631490,28

6  莲淳兼誉(大津显证寺、河内久宝寺村显证寺、伊势国长岛愿证寺开基)14641550.8.18,87

7  了忍(7岁夭亡)14661472,7

8  了如(越中国井波瑞泉寺莲钦之妾)14671541,75

7  莲悟兼缘(加贺国崎田坊、中头坊、清泽坊开山,若松本泉寺住持)14681543.7.18,76

    9  祐心(中山前中纳言宣亲之妻室,同康亲、重亲等之母,显如之外祖母)1469154072

 

第三任夫人:如胜尼(因应仁之乱出逃京都、来到吉崎的门徒。1473年成为莲如妻室)14481478.8.1731

10  妙胜(山城国三栖住胜林坊胜惠之妾)14771500,24

 

第四任夫人:宗如尼(前参议姊小路基纲之女,1481年成为莲如妻室)?-1484

11  莲周(越前国超胜寺莲超之妻)14821503,22

8  莲艺兼琇(摄津国富田教行寺,名盐教行寺)14841523,40

 

第五任夫人:莲能尼(畠山政荣之女。1486年成为莲如之妻)

12  妙祐(胜林坊胜惠之妻)14871512,26

9  实贤兼照(近江国坚田称德寺住持。娶莲誓之女妙庆)14901523,34

10  实悟兼俊(河内国古桥愿得寺住持。娶莲誓之女了忍)14921583.11.25,92

11  实顺兼性(河内久宝寺村显证寺。娶莲淳四女妙祐)14941518,25

12  实孝兼继(大和国饭贝本善寺)14951553,59

13  妙宗(京都常乐寺实乘光惠之妻)14971518,22

13  实从兼从(河内枚方顺兴寺)14981564.6.1,67岁(笔者按:--b其时莲如上人已经84岁高龄。。。这比毛利元就70岁上得子小早川秀包还要夸张。。。。。。)

 

●继位之争

宝德元年(1449),35岁的莲如上人随存如上人到北陆地方宣扬教化,在加贺国木越的性乘(光德寺)给信徒抄写传授《三贴和讃》、《安心决定钞》,还到东国一览亲鸾圣人当年的传教地。自三代觉如上人以来,本愿寺历代继任者都要参拜圣人当年传教的遗迹。这些做法似乎都表明存如上人有传位莲如的意向。

然而,长禄元年(1457)六月十八日,存如上人在没有指定自继者的情况下猝然离世。之前的历代法主,一般都会在生前确定继任者的人选,并在适当的时机隐退、将寺务交给继任者。绰如传巧如、巧如传存如,皆是如此。而存如生前并未明确继任者人选,也没来得及传位,由是给了觊觎法主宝座的人以可乘之机。

原来,在莲如十九岁的时候,存如的正室如圆尼生下了嫡子应玄。而在存如圆寂之后,教团内部就因后嗣问题,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莲如既为长子,又深解本门教义精髓,又长年随存如上人奔走各地传教布教,其能力、阅历远在应玄之上,理应继法主之位。而另一派则认为莲如乃是庶出,身份卑贱,比不上嫡出的应玄,依理应当立嫡子为法主。双方争论不休,折腾得不可开交。这时,应玄的强大后盾——其母如圆尼的力量开始显现。她一手主持了存如的后事,还让应玄代理了葬礼上为存如超度的法主。这一手收效明显,与本愿寺法主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众以及各地的坊主众、御内众,纷纷向应玄一方靠拢,教团内部反对应玄继任的声音迅速平息下去。

形势对莲如极为不利。这时,莲如最强力的支持者——巧如上人第三子、与莲如岁数相近的叔父青光院如乘宣祐(1412~1460)站了出来。如乘曾建立加贺国二俣本泉寺,自己又是越中国井波瑞泉寺(今富山县东砺波郡井波町)的住持,是本愿寺派在北陆地方的最重量级的权力人物。如乘认为:莲如是家中长子,继位是理所当然的事。存如上人生前也对莲如表现出很高的期望。那些违背存如上人遗志、想让应玄就任法主的主张是极其荒谬的。虽然一开始,听从如乘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如乘的兄长常乐台光崇也没有接受如乘的劝说。但是,如乘坚持自己的主张,再三劝说诸人。渐渐地,他的意见被大多数人接受。最终,在众人的支持下,四十三岁的莲如继任为本愿寺第8世法主。而失败之后的应玄则携本愿寺的经典与大部分财物,与生母一起逃往加贺国大杉谷。

●布教的开始

莲如上人继位时的本愿寺派,不论内部还是外部都有很多的问题。而其中最尖锐最敏感的莫过于与山门(比壑山延历寺)的关系。

莲如继位时的本愿寺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宗派本山。一直以来,它是作为山门青莲院的末寺存在的。以现代人“一宗一寺”的观点看来,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山门是天台宗的本山,属于净土真宗的本愿寺为什么会成为它的末寺?其实,对全国寺院进行严格的宗派界定、形成“一宗一寺”的局面,乃是江户时代的事情。在中世,山门在京畿诸国拥有至高无上的教权。面对这样庞大的势力,处于弱势的本愿寺作为其末寺、寻求庇护,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莲如上人也是在青莲院剃发得度的,可见本愿寺对山门的依赖之深。

人们习惯上将佛教信仰归结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心存佛、菩提的相好[注3]和功德的“观想念佛”。以山门为代表的天台宗就是属于观想念佛。另一种是口念佛号念佛的“称名念佛”——当然,念佛的对象也是有释尊、药师、弥勒、观音等的区别。人们口颂得最多的则是“阿弥陀佛”。而净土宗——包括其分支净土真宗——都是属于“称名念佛”的念佛宗。可能出于长期作为山门末寺的原因,本愿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带上了观想念佛的天台宗色彩。尤其是第四世法主善如与第五世法主绰如时期,这种倾向十分浓厚以致受人诟病。所以,莲如继位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无论从归属上还是教义上,都要彻底摆脱山门的影响。

本愿寺派实际的开祖是第三代觉如上人。觉如传善如、绰如、巧如、存如,本愿寺的法主们无不为布教而辛苦奔走。而所有的布教行动中,历代法主都很看重在北陆的影响。比如应长元年(13115月间,觉如上人的长子存觉在越前的大町道场向三门徒派的开祖如道传授真宗最为重要的经典《教行信证》。再如:第五世法主绰如上人,在40岁时就将法主之位让给次子巧如,自己则亲自前往越中国,并在那里建立了瑞泉寺。类似的例子不一而足。然而,莲如继位后并没有像祖辈那样北上,而是选择在就近的近江国传教。近江国临近京城,交通方便,经济发达,而且佛教信众较多,有较好的群众基础;同时,近江国的信众多是社会的富裕层,掌握他们的信仰将能改变本愿寺长年以来在经济上的窘迫状况;最为重要的是,近江国历来是山门的势力范围。莲如此举,其实正是他渴望摆脱山门影响的强烈表示。

莲如上人首先选择的是琵琶湖西靠近京都的坚田、金森、赤野井地方。这些地方有着众多的真宗信徒。然而,他们都对本愿寺派的信仰存在不同程度的疑问,都没有皈依到本愿寺门下。比如日后本愿寺在坚田地方的代表门徒法住,最初参拜的就是佛光寺。所幸当时信徒与寺院之间的信仰关系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以,莲如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从同宗异派的寺院门下争取过来。

继任之后,除了传统的传教方式以外,莲如上人还独创了两种方法:授予阿弥陀佛的名号本尊与御文书。

首先要说的是名号本尊的授予。如前所述,莲如上人渴望脱离与山门的关系。因而他采取了一系列强硬的手段以达到此目的。首先他就将不符合真宗教义的偶像崇拜的做法排除出本派,提出“比木像更重要的是绘像,比绘像更重要的是佛号”的说法,强调“归命尽十方无碍光如来”的十字名号乃是真宗真正信奉的本尊。一般名号本尊是用金泥书写在藏青色的丝绢上的,并贴上写有四十八条与阿弥陀佛有关的讃文的彩色纸张。向信徒授予名号本尊的做法最早出现在长禄三年(1459)前后。之后近江野洲南郡中村西道场的西愿、金森的妙道、山家的道乘、荒见的性妙、坚田的法住、野地的圆实、手原的道悟等一批在各地拥有一定影响力的近江国门徒都相继获授这样的名号本尊。这些被称为“无碍光本尊”的物件很快在本愿寺的各寺各道场中替代了原来佛像的位置。它们被安置在各地方道场,当地的本愿寺门徒就在道场结合学习教义。

传亲鸾圣人亲笔的十字名号

这种做法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信徒们的“本愿寺门徒”自我意识。然而,莲如上人在山门的眼皮底下搞的这一套却引起了山门方面的极大反感。他们指责莲如是佛门的异端,妄图建立一个叫作“无碍光宗”的邪门歪道。这固然有教义冲突上的原因——天台宗的代表山门一直很排斥真宗所提倡的“专修”“无碍”教说——但不可否认的,山门这么做也是出于对自己在近江地方教权的考虑。而莲如上人为了避免再对山门造成无益的刺激,中止了无碍光本尊的授予,而是改授在白纸上用墨书写的草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名号。然而这并未减轻山门对本愿寺的忌惮。在后文我们可以看到,莲如上人的这一系列做法后来成为山门进攻本愿寺的借口之一。

莲如上人亲笔的六字名号

说到莲如上人的传教,就不能不提他的“御文书”。长年的各地游历、对民间现状的了解让莲如上人清醒地意识到将经典里的深奥教义直接灌输到民众脑中是完全行不通的。为了在这些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人们中间传播本门教义,需要一种更为简洁易懂的方式。“御文书”便应运而生了。莲如根据自己对本门教义的深刻理解,用大量假名和少部分简单汉字撰写成浅显易懂的文字,然后以书信的形式发放到各地门徒、僧人手中。这些书信就是所谓的“御文书”(又称“御文”、“お文”)。对于信徒们而言,这“御文书”就相当是“教典”。为保证御文书容易理解,莲如每每写完一篇都会亲自念给别人听,看对方是否理解;再让对方念给自己听,亲自感受一下文章是否会太过晦涩。最后才大量抄写、发到信徒手中。

最早的御文书是在宽正二年(1461)出于近江金森的道西(善众)的请求而书写的。从这时候开始,直到八十五岁圆寂的前一年,莲如撰写了数量庞大的御文书。不过在近江传教的这段时期里,由于山门方面的压力,莲如撰写的御文书并不是很多,内容也仅限于解释本门教义。直到文明三年(1471)莲如移座越前吉崎以后御文书才大量地出现,而内容也开始涉及教团的现状、门徒的信仰生活,甚至还有对一些地方的坊主的批评,具体的现实问题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御文书当中。

我们可以认为,御文书是对真宗教义的简洁的解释与说明。但是,既然要在短小的篇幅内简明地说明问题,就不可能充分地顾及到教义的每一个方面。而莲如上人的做法是:坚持真宗教义的根本——“信心正因、称名报恩”,然后从亲鸾圣人的教义中“千中选百,百中选十,十中选一”,尽量从最广泛人群的立场上将真宗最重要的教义阐释清楚。而这种类似后世函授教学的传教法的结果就是北陆地方对本愿寺派的狂热,以至于在小小的吉崎地方形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寺内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西本愿寺第二十代法主广如上人代刊行的莲如上人御文

●宽正的法难

作为天台宗的本山,山门不仅在近江国拥有至高的教权,而且手中还握有大量的庄园、寺院领。数百年来一直受山门压迫的近江国住民出于对其的反感,纷纷投入了真宗的门庭。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宗教组织下开始反对山门对庄园领的控制。这一系列变化以及莲如反天台宗的种种做法引起了山门方面的极大不安。他们一直在等待向本愿寺发难的时机。

也许是出于对脱离山门控制的强烈渴望,莲如上人在近江传教初期的一些做法的确太过激进。他主张真宗应只信奉阿弥陀佛、排斥除此以外的诸佛、诸神。甚至,在他的默许之下,有一些信徒还焚烧了与阿弥陀信仰无关的佛像、经文。而这些做法,最终给了山门进攻本愿寺的口实。

宽正六年(1465)年正月,山门宣告了一篇决议文,指责本愿寺“主张一向专修,蔑视三宝,以无碍光宗为号,愚弄信众,于诸村结党;焚烧佛像、经卷,且有诸多放逸恶行”。随后,比壑山延历寺西党的山法师[4]指挥着一百五十名祗园社的神人,袭击了京都东山大谷本愿寺的堂社。虽然后来门徒们百般奔走、与延历寺斡旋并定下协定,约定将本愿寺作为西塔院的末寺,并由皈依本愿寺的三河国佐佐木上宫寺门徒和近江国坚田门徒每年“自愿”向比壑山本寺献纳礼钱三十贯文。可是,协定并没有从根本上缓和双方的对立关系。同年3月,山门再次袭击了本愿寺。此次袭击彻底破坏了本愿寺的堂社。而这一系列事件被称作“宽正的法难”,本愿寺与山门的关系完全破裂。

大谷本愿寺被破坏后,莲如上人便带着原本安放在御影堂的亲鸾圣人祖像转移到室町,然后又在金宝寺、壬生等京都诸町停留,最后来到近江栗太郡安养寺村幸子坊的道场。然而,因为山门的咄咄逼人,莲如上人不得不在近江的各个道场间辗转,最后于文明元年(1469)在三井寺境内南别所的近松坊舍(显证寺)落了脚。此举显出了上人出色的政治智慧。三井寺虽然也是天台宗的寺院,但是其与延历寺自平安时代分裂以后,对立状态延续了几百年之久。因此三井寺才同意莲如上人在寺领内停留。因为三井寺拥有僧兵,比起近江那些个道场都要安全许多,莲如上人便在这里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就在这时,京都爆发了应仁文明之乱,畿内一片混乱。加之文明二年十二月,莲如上人的正室莲祐尼过世,失意之下他决定为本愿寺寻找新的根据地。

 

主要译自http://www.age.jp/~nariyama/furinkazan.html,有大幅增删。

著名的“风林火山”是甲斐武田家的军旗,典出中国古代著名军事家孙子所著《孙子兵法》。“风林火山”这十六字原本是惠林寺住持快川绍喜用金泥写在青色绢布上面的,信玄引用来训诫自己并作为用兵的理想。那么,信玄是如何实践这十六字的呢?下面我们来一一分析。

其疾如风

所谓“兵贵神速”,速度是用兵的重要因素之一。信玄为了让军队可以迅速行动,强化了地域单位的组织,军令统制由此畅行无阻。同时,他还整备了“指物众”,使得部队间的联络得以秘密进行。为了在合战中能够先发制人,信玄常常于战前派遣大批侦察兵,而且武田家还有一批“诸国使番众”平时就在敌国潜伏,探听信息。

让我们再把视野放大一点,看看武田家的领地:军用道路“棒道”提供了部队迅速行动的条件,“棒道”一共有九条,其中八条是翻新旧有道路而建,其余一条是完全新建的。细分一下,这九条道路可以分为三类:一、信浓方面,二、关东方面,三、骏河方面。信浓方面有通向北佐久方面的“穗坂道”、通向诹访的“逸见路”与为往诹访地区发展而新建的“大门峠口”等三条。关东方面,有相当于现在的青梅街道的“荻原口”与笛吹川至秩父的“雁坂口”等两条,据说关东的这两条棒道是为迎击上杉谦信而建的。剩下的四条在骏河方面——由富士山西麓经富士宫市的“右左口路”是距骏河最短的捷径,沿富士川往骏河的“河内路”是一条重要的商业道路,这两条棒道几近于直线,武田军可以籍此实现怒涛一般的大军闪击战。(按:另一条暂无资料。“棒道”这个说法,也只是迟至江户时代才出现的。关于各条棒道起迄点的说法很多,本文均取其中较多数之说法。)棒道沿途的山中都设有狼烟台,可高速传递情报,因此武田军才可以毫无剩余地发挥其机动力,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信玄谨慎的性格。棒道后来还为近世商业的发展提供了便捷的条件。

然而,由于与越后的上杉谦信长期进行拉锯战,那迟到的上洛怎么也不能被称为“迅速”,信玄没有时间尽展宏大的战略,诚为他本人以及后世的遗憾。

其徐如林

这一节关于林的解释中重在治世及谋略两方面,其中也包括一些下一节“火”的释义。

说到治世的话,当然首先当然要谈一谈“信玄堤”。战国时期,甲府盆地洪水泛滥,信玄遂决定花大力进行治水,这也是从了中国古语“治河者治天下”(按:日文原文为“河を治める者は天下を治める”据说出自史记,但笔者遍查史记,并未看到相似的话语,只能认为是对舜、禹二人事迹的概括。)之义。“信玄堤”是为了防范甲斐国釜无川与笛吹川的洪水而建,虽然耗时长达二十年,但却是一项为世世代代造福的工程,为后世甲斐国的农业繁荣奠定了基础,此堤建成后360年间,甲府盆地没有发生过一次大洪水。

另外,该堤的施工方法也相当优秀:组合了霞堤与雁行堤,还挖掘了巨大的蓄水池。霞堤是在大堤上预先开好几道口子,洪水奔涌而来时便可使其中一部分朝其他方向留去,每道口子都使洪水削弱一点,从而达到疏导的目的。雁行堤则如同武田军的“雁行阵”一样分为好几层,洪水冲破一层,还有下一层阻挡,这与信玄的兵法“立雁行之阵,第一阵被破,尚有第二阵,第二阵被破,三阵四阵迎敌”是一脉相承的。这种工法后来在江户时代被完善为“甲州流”,与“伊奈流”一起在全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谋略方面,信玄最有名的莫过于活用“三者”的忍者集团的事迹了。所谓“三者”,据说是指“间见”、“见方”、“目付”,但每“者”具体负责什么则不可考了,总之是一个谍报活动的集团。同时还有一些传闻说日本全国都有武田家的间谍——“步巫女”的行踪。

最后解释一下“林”字在用兵上的意义:“徐如林”可解释为秘密行动,个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攻打诹访、盐尻峠之战、八幡原之战的啄木鸟战法这三次作战。攻打诹访时,武田军首先拉拢了诹访氏的同族高远赖继,让诹访军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而迅速崩溃。盐尻峠之战中,武田军也是采用了突然袭击的战术,使小笠原军大败亏输。最后,啄木鸟战法是山本勘助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的有名提案:乘着夜色将上杉军赶下妻女山,而后与另一队夹击之,但被上杉谦信识破了。

“兵者,诡道也”是《孙子》中的思想,从信玄的作为来看,实不愧于一个优秀的实践者、兵法家。

侵掠如火

武田军被称为“战国最强”,作战时好似火焰在广阔的原野上奔腾燃烧一般。那么这个“战国最强”的秘密到底在哪里呢?

首先来看信玄的用兵。日本武士古时都习惯于“一骑打”的战术。元寇以降,集团战虽然慢慢渗透到了日本的战斗当中,但离称得上“有组织的”依然很远。信玄很早就发觉了这一点,他首先任命了名为“寄亲”的部队长(大多由武田家的谱代重臣担任),部队长下属有“同心众”,更下一级则是“被官”统领的众多下级武士,他们组成了武田军的主力。此外还有亲族众、近习众、直参众等旗本,主要负责甲斐国境警戒任务的津川众、武川众、御岳众和主要置于被占领地的外样先方众,信玄占领骏河后还组织了海贼众,计有军船五十三艘。这些武士的知行地均被课以一定数额的军役,每有合战便应当率规定的人数出阵参战,信玄的军法和军令严格地在这些方面加以规定,增强了领地内的组织力。

因为有前一节所述的情报体系作为支撑,所以信玄在战场上可以自由自在地如手足一样调遣军队,从而让部队有了临机应变的能力。例如在与北条军的三增峠之战(按:此战双方动员兵力三至四万,是战国时代规模最大的山岳战)中,武田军在面临着被夹击的危险时摸清了敌军动向,迅速配置部队,最终利用了北条军山岳战经验不足的弱点将其击退。由此观之,甲斐军团的确是像火焰一样强悍,但信玄的用兵也并不是十全十美,后面将讲述其局限性。

不动如山

表面上看起来,“山”与“林”十分相似,但其实是不同的,所谓“不动如山”主要是指战术层面上的持久战。说到这里,我们首先想到的便是长达十二年的川中岛之战,但川中岛之战之所以无休无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其特殊原因在内的(如上杉谦信的性格因素),那么还是来试着看一下其它的合战。信玄在攻打上州箕轮城与小田原城时遭到了罕有的失败,大概是因为他过于局限在《孙子》所说的攻城为下下策而总是试图使用长期围困的办法。反观丰臣秀吉,攻城时经常派金堀众切断水源,以短期决战为目标,即使一旦陷于持久战,也总是采用兵粮攻、水攻的办法迫使对方投降。

还有,终信玄一生,根据地只在甲斐,这也可以说是错误地运用了“不动如山”的思想吧。此诚为信玄用兵的局限性所在。

武田城

在筑城方面,信玄的手腕也是相当高超的。虽然他说过“人为石垣,人为堀”(按:此即通常所说的“人为城,人为池”,此处还原信玄原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实实在在的城池的轻视。他曾经如此描述坚城的重要性:“若我方城池不坚,则无法坚守至援军到来夹击敌人,城池的坚固与军队的善战,正如马车的两个轮子一般缺一不可”。尽管甲斐国四面环山,他国难以侵入,信玄还是筑起了大规模的城郭,规模巨大是中世山城的普遍特征之一,甲斐当然也不能免俗。以甲府盆地(古府中)为中心,棒道向四周呈辐射状散开,这样的布局被称为“武田城”。德川家康筑江户城时,以本丸为中心,将各部分在关东平原上铺开的做法可以说也是学习了武田城的结果。

这样说来,信玄接二连三的军事行动可以看作是以“保卫武田城”为目的的:先平定屡次威胁己方的诹访、佐久二地,紧接着侵入北信浓,直到攻下骏河之后,也是主要采用专守防卫的战略。这并不难理解,当时的武士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才“一所悬命”的,这也可以看作信玄没有改变过根据地的原因。前面所述的信玄对于城池的看法也只局限在军事层面上,从未将其延伸为政治中心看待,唯一的例外是为统治信浓而建的深志(松本)城。这显示出了信玄作为“中世武士”的局限性。

相对而言,有着“近世武将之第一人”“革命儿”等称号信长在这方面就大不一样了。首先,他的势力每次扩张后都要变换据点:从那古野到清州,再到小牧山,直至岐阜城、安土城……每次都是在织田家势力范围的边缘,换言之,信长是把自己的居城当作了其占领地的统治机关,让该地的居民能够更快更好地适应新领主的统治方法与政策,并为下一步的侵攻做好准备。从这些我们可以看出信长合理的政治手腕,另外,他对城下町的建设也十分重视,可见他确实是把城市当作政治中心来看待的。信长的此种做法与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提到的方法不谋而合,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巧合,而关系到了近代政治思想的某种方面,可惜这与本文无关,恕不详述。

信玄的另一个失策是“军事机构单一集权化”。信长将各重臣,如柴田胜家、羽柴秀吉、明智光秀等人委派到了各地,使之担当军政大权,即所谓“军团制”。这个做法是成功的,使织田家的军事组织变得坚强有力,加快了织田家向外扩张的步伐,促进了一统天下的进程。虽然信长死于光秀的重兵手中,但也只能看作信长与光秀个人间的矛盾激化的结果,其制度还是应该肯定的。

反观武田家,信玄一直是亲自率领武田军团东征西讨,仅有的一次委任军团是在上洛战时分别派遣高坂弹正与真田幸隆守备越后与关东。由于扩张的积极性不同,信长终其一生拥有了八百万石的领土,而信玄只有一百二十万石,不到信长的六分之一(按:是否可以这样比,尚待商榷,此处只是原文译出)。

综上所述,武田信玄拥有卓越的战略眼光,但也有着中世武士的局限性。他对《孙子兵法》的贯彻,也只是到了“实践”这一步,并没有温故知新,创造出新战术。话说回来,对山国甲斐的武士强求他超越中世的局限,也是有点缘木求鱼。这也可以为孟德斯鸠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增加个论据罢。

[1]

 

引子

 

比及雄才伟略的长兄信玄和悍勇无双的次兄信繁,武田信廉显然要平凡了许多。而且,从史料上看,关于他的记录也远不及两位兄长。我们只能从破碎的片段中隐隐约约窥见当年的武田逍遥轩:擅长作画的甲州风雅武士;信玄的影武者;仁科五郎盛信的监护人;主动放弃了家督继承权;设乐原上令人失望的表现;以及武田家灭亡时近乎可耻的投降行为……与两位兄长的光芒相比,信廉的身上表现了太多与甲州武田精神不相符的低调——甚至说是颓唐。然而我相信,两位出色的兄长一定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什么;我相信,黑泽明《影武者》里那个为兄长、为家族耗尽心力的武田信廉,决不会是毫无来由。

 

所以,谨以此文,描绘我心中的那个武田逍遥轩信廉。

 

 

纸门“哗”地一声被拉开了。一个盔歪甲斜的足轻伴着一阵浓烈的汗味、火药味和血腥味,连滚带爬地摔进屋内。

“大人…高远城已经失守了。仁科殿下他…已经切腹自尽了……”足轻哭着说道。泪水与脸上的烟尘和到一起,把脸糊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一阵沉默。

足轻抬起头,用泪眼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背影。

“大人…”

“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庭院的那个男人说道。口气中带着令人惊异的平静,似乎由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的死,与自己没有一点的关联。

足轻有些愕然。他显然无法理解男人的这种平静。片刻后,他嘴里嘟囔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污物,慢慢地退了出去。

 

“嘭!”男人听到纸门被带上的声音,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一下子佝偻下来,显出一种干枯的老态。他带着无限的眷念和不舍,凝视着庭院里的一切,凝视着庭院外甲斐国的群山,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大声问道:

“源六!源六在吗?”

一个还束着童子发的小姓立刻过来了。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大人。”

“那好,”男人单手扶地、缓缓站了起来,可还是背对着小姓,“准备好马和肩舆。我们天黑就走。”

 

小姓应诺而去。男人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立着。他微微昂起头,看着一点点淹没在群山中的残阳,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划过他那已显苍老的面孔,濡湿了每一条皱纹……

 

红色。红色是曾经纵横甲信的武田家。

而如今,这片红色就要被来自西边的黑色吞没了……

 

 

他的脑门上全是汗珠,握着军配的手也攥得潮湿。

从初阵到现在,从第一次成为兄长的影武者到如今,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压力与不安。十余年来,武田军一直是作为胜利的代名词出现(虽然偶有几次败迹)。可现在,来自北越的黑色铁流,却让不败的武田落到此般境地:遍着黑甲,背插“毗”字靠旗的越后骑兵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武田军的防线。现在的武田军,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稍再多受一点力,就会迅速分崩离析。

紧张的他不由向左边看去——那里只剩一张空空的交椅。山本的计略并没有错,只是这次他遇上了比他还要高明的对手。而山本自己,也为自己的失算承担了责任——战殁阵中。

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山本空空的位子让心里本来就没底的他更加不安了。

“武田家的猛将、名震甲信二州的武田典厩信繁,被我柿崎和泉守景家讨取了!”

战阵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吼。顿时,他觉悟得大脑里“嗡”了一声,随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皮底下汹涌着两股热流。

“难道兄长和武田家的英名,就要毁在我手上了吗……?”他把军配攥得更紧了。

 

“什么人?!”

“拦住他!拦住他!!”

“啊啊!!”

忽然的嘈杂让他睁开了眼,却见近卫们纷纷向一个骑马人扑去。来者一袭黑装束,上面没有任何纹章,头面部裹着白色长巾。看得出身材矮小的他却是个马术高手。只见他轻巧地避开一根根向他刺来的长枪,向着本阵的方向径直而来。

步战的近卫很快被来者甩在身后。他身边的近侍意识到事情不妙,说道:“看来来者不善。大人请快快上马后撤,由我等挡住此人!“

“……”

“大人!”

“不……”他几乎是用梦呓的口气在向近侍说话,惊得近侍长一愣。

“我决不退却……为了兄长和武田的威名……”

“可是……”

“去!都上去截住那人!”

 

来者此时已经拖着长刀,一阵风似地闯入本阵。近侍们都拉出刀来,包抄过去。可对方似乎不屑让自己的刀沾上这些人的血,只用刀背就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近侍打翻在地,然后一夹马肚,越过了近侍们构成的防线,冲到呆坐在本阵的他的面前。

来者一勒马,马匹立起两脚来,而马上人也就势扬起了手里的长刀。

 

他似乎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身黑甲,那白头巾,和那高高举起的长刀。他抬头,眼睛有些睁不开,说不上来是太阳的耀眼还是刀锋的夺目。

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极为锐利。一瞬间他似乎从大脑的空白里挣脱出来。拔刀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握着军配的手。

下一秒,他看到的是被砍断后跌落的军配。

又是一阵锐利的破风声,他感到一个冰冷的硬物狠狠地斫在了他的左肩上。

他向后翻倒在地。

“……完了……”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

 

可致命的一刀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落下。“与大膳大夫战,快哉!快哉!哈哈哈哈……”来者仰天大笑,随即掉转马头,冲出了近侍们的包围,扬长而去……

“原来……”他倒在地上,一阵眩晕,力气似乎在刚才的惊险一幕中耗尽,让他久久无法爬起……[2]

 

 

踯躅崎馆的大天守阁里光线昏暗。虽然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可是阳光只能勉强投射到人群列坐以外的地方。焚香的炉子被放到看不见的地方。淡淡的香气和烟弥漫了整个天守。

空气粘滞得似乎可以一把抓下来。紧张的气氛让坐在主位上的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四周一片肃静,听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沉默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底下的人群:列坐两侧的是武田家的重臣,而在他面前十步开外、对面而坐的,是从相州来的外交僧。

 

“问候疾病”。是的。这个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可列坐的每个人都明白隐藏于其后的是什么居心。三个月前,家主信玄病逝于信浓驹场。临终前信玄只说了三条遗嘱,头一条就是“秘不发丧,守之三年“。而他给自己的弟弟安排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扮作他的样子,把一切隐瞒下去。

虽说信玄病逝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可关于此事的流言还是很快传开了。谁都明白信玄的死对整个武田家意味着什么。他的家臣们明白,他的敌人更是清楚得很——据潜伏在小田原城下的乱波回报,这个月来整个关八州物资与兵员调度突然频繁起来。与武田领交界的地区——尤其是上州——这样的异动尤为明显。

想到这里,再看看面前这个从相州来的使者,他不由凛然一笑。

与他的局促相比,底下的那个光头就显得平静许多。他保持着外交官特有的端坐姿态和凝重表情,两只眼睛却死死盯住坐在武田割菱下的这个人,锐利的目光似乎要透过若有若无的烟雾,在对方脸上找寻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在外交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失礼之举。可僧人已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他已经违反了外交上的常理、在完成外交对话后一言不发地静坐了很长时间。既已违例,失不失礼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完成任务才是应该放在首位的。

在主位上的他面对这样的目光,心情反倒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明白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贵殿……在看些什么?”他尽力压低了音调问道。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道:“是不是听信了世间的谣言,认为信玄已不久人世——或是已不在人世,所以想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影武者假扮的?”

家臣们面面相觑。“……在下不敢。”僧人被当众道破隐情,心里一阵抽搐,只得如此回答。目光中的尖锐已去了大半。

他兀自一笑,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命由天定,信玄从不希冀能假得天年,却也知道这不是我命绝之时。信玄也不是一点小病所能击倒的。甲信上三州士民随我征战经年,此次退兵,不过是暂时休整,以保证日后的长期作战。如天下人所见,经三方原一败,三河小子已如惊弓之鸟,何足挂齿?尾张小儿已入天罗地网,惶惶不可终日,更是不足道哉。贵家不信目之所见,不由深思便听信世间不实之传言,真真可笑至极!”他顿了顿,走下主位,站到僧人面前,带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说道:“信玄未老,尚能征伐四方、席卷天下。贵殿倘尤有疑惑,且回相州,看我如何西上,踏平浓尾二州!”

 

阁间里弥漫的烟雾似乎被他的气势一并驱走,他的面孔也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可僧人已无心看这些了。满头大汗的他只能拜伏在对方足下:

“在下惶恐至极……”

 

“说法既然无用,尽皆讨死讨死……”

——“横!”他格开了对手的刀。

“你们这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吧?哈、哈、哈哈……”

——“纵!”一刀将对手震退了几步。

“武田家数十年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会败于区区织田德川手上?君等力劝退兵,可是内怀怯意,对敌示弱?”

“呸!可恶!可恶!!”他在心里暗骂道,然后跨进一步。“破!”手起刀落,对方的首级已被斩下。

 

山县的绝然,主君的嘲讽,迹部、长坂的诋毁……一时间,零零总总都涌向他的心头,冲淡了战败后的耻辱与不甘。

“御旗……无楯之铠……武田……真的要完了吗……?”他有些茫然地向东边望去。纷乱乱的本阵早已消失在天际了。

 

走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腿肚子上一凉,然后一个趔趄,几乎向前摔倒在地。他左手撑住地面,右手握着长刀,下意识地向后挥去。

刀锋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弧。

他觉得砍到了什么硬物,随后便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

 

被削掉了半边脑袋的偷袭者歪倒在一边,而更多的敌方足轻正在向他靠近。自己受了惊吓,腿上又挨了一刀,他如今也只能坐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了。

“也罢……今日一败。与其苟活蒙羞,还不如像山县一样战死…也算是不负武田之名了……”

 

一个身着黑甲的织田足轻已经冲到跟前,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却是与十几年前的川中岛……有些相似……”他合上了眼睛,不做任何抵抗了。

可还是与十几年前那次险情一样。夺命的刀刃还是没有降下。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己方的一名武士纵马踏倒了黑甲足轻,然后左突右砍,很快就将围上来的织田足轻逼退。

“土屋……”

 

被称为土屋的武士很快调转马头,下马,然后把腿上负伤的他推上了马背。

“土屋……你干什么!”他一开始似乎有点不解,却很快就明白了土屋的用意,不由得提高音量、厉声吼道。

“今日一败,武田家元气大减。大人您是已故御馆样的亲弟弟……只有您才能重振武田的雄风……”土屋似乎笑了一笑,“御馆样身故以后,昌次已无心苟活。今日有此机会,正可以报答御馆样的恩情……

“大人,您一定要保重!”说完,土屋扬起鞭子,狠狠地往马屁股上一抽。

 

马嘶叫一声,风一般向东边奔去。他伏在马背上,只听到身后土屋的怒吼:

“贪生怕死的往后走,不畏流血的跟我来!”

 

“贪生怕死吗……”他紧紧地抱住马脖子,黯然地流下了眼泪……

 

 

三月。阳光和煦。

庭院打扫得一干二净。青石条铺成的路面上看不到一点的尘土。院子里的一切都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突然,风起。昨夜石灯笼里燃烬的死灰被卷起,撒在了青石路面上,又很快被下一阵风带走,吹得无影无踪。

 

一个小僧从外面走了进来,急急地推门入室。

室内。一个身着深墨色僧衣的老僧正在作画。

“大人……”小僧说道,“据说前几日,踯躅崎馆已被织田攻破。胜赖主公一家……在天目山自尽了。”

 

老僧的手猛然一抖,饱蘸浓墨的画笔摔在画至一半的墨竹图上。

然而,他只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很快提起画笔,在那团墨迹周围补了几笔。原本的污迹,就这样变成了一片竹叶,成为画的一部分。

 

他如释重负似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徐徐说道:

“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口气平静。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没有了关联。[3]

 

 

[1]“亡”可理解为武田的灭亡、信廉的逃亡。亦指信廉为武田竭忠尽力之心的亡失。

[2]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信玄与谦信的一骑打成为一段逸话。但后世有史家指出这事当事人——信玄谦信——都不过是影武者而已。文中采纳此说,将与谦信格斗的“信玄”换作信玄的影武者,即信廉。

[3]史实,武田亡后,信廉出降却被信忠的手下斩杀。文中不纳此说。

加贺一向一揆

一、千里之行——莲如上人继位

应永22年(1415)二月二十五日,本愿寺7世法主存如上人的长子降生于京都东山的大谷本愿寺,获幼名布袋丸。布袋丸虽然身为长子,可因为他的母亲是伺候存如母亲的侍女,身份卑贱。所以,当时几乎没有人将关注的目光过多地投射到这个孩子身上。而实际上,恰恰是这个孩子,成为日后振兴本愿寺的风云人物——莲如上人。

布袋丸的幼年可以说是坎坷的。应永27年(1420),布袋丸6岁的时候,存如上人迎来了自己的正室,布袋丸的生日被迫离开了大谷本愿寺。[1]在大谷本就处境不佳的布袋丸从此失去了自己最可依靠的一个保护人。

而此时的净土真宗本愿寺派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与同属净土真宗的专修寺派(高田派)、佛光寺派相比,本愿寺派呈现出了极其衰颓的态势。原本支持本愿寺派的一些参拜者都相继转到专修寺、佛光寺参拜了。尽管存如上人为了布道而辛勤地四处奔走,可依然无法改变这种颓势。也许是家族的萧条和身世的卑下刺激了布袋丸,年幼的他就树立了光大门派的理想。而这正是他轰轰烈烈人生所踏出的第一步。

永享三年夏天,十七岁的布袋丸在延历寺的青莲院剃发得度,改名兼寿,并成为中纳言广桥兼乡的犹子——有必要提一下,本愿寺与公卿日野氏、广桥氏的关系相当紧密。本愿寺的开祖亲鸾圣人出身日野家,而本愿寺的历代法主都是日野家和广桥家的犹子。如兼寿的祖父巧如上人就是日野资康的犹子。

剃度之后,兼寿就来到与本愿寺有姻戚关系的兴福寺大乘院门迹[2]经觉门下修学。这位经觉是关白九条经教之子,其母则是本愿寺第5世法主绰如上人的女儿,是莲如之父存如上人的姑姑。如此算来,他还是兼寿的堂叔叔。而他也对这个聪明勤奋的侄子另眼相看,给予相当大的照顾。兼寿也在这里广读经典,为日后的布道打下了理论和知识的基础。

完成修学之后,兼寿回到父亲存如上人身边,辅佐父亲布道。他不仅书写了大量放发到门徒手中的教义,还在文安、宝德年间(14441449)跟随存如到关东、北国等地布道。这些经历让他对民间的现状有了清醒的认识,也为他日后的布道传教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然而,存如上人却没能看到门派兴起的那一天。长禄元年(1457)六月十八日,存如上人圆寂。而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死后,本已衰弱不堪的本愿寺内部竟会为嗣位引发一起争端。

原来,在兼寿十九岁的时候,存如的正室海老名氏的如圆尼生下了嫡子应玄。而在存如圆寂之后,教团内部就围绕着兼寿与应玄二人,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兼寿深解本门教义精髓,又长年随存如上人奔走各地传教布道,其能力、见识远在应玄之上,理应继法主之位。并且,存如上人生前也多次打算将法主之位让给兼寿,甚至已经亲笔写下了让状。而另一派则认为兼寿乃是庶出,身份卑贱,比不上嫡出的应玄,依理应当立嫡子为法主。双方争论不休,折腾得不可开交。

而这时,应玄的强大后盾——其母如圆尼的力量开始显现。她一手主持了存如的后事,还让应玄代理了葬礼上为存如超度的法主。这一手收效明显,与本愿寺法主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众以及各地的坊主众、御内众,纷纷向应玄一方靠拢,教团内部反对应玄继任的声音迅速平息下去。

形势对兼寿极为不利。这时,兼寿最强力的支持者——巧如上人第三子、与兼寿岁数相近的叔父青光院如乘宣祐(14121460)站了出来。如乘建立了加贺国二俣本泉寺,本身又是越中国井波瑞泉寺(今富山县东砺波郡井波町)的住持,是本愿寺派在北陆地方的最重量级的权力人物。如乘认为:兼寿获得了存如的让状,并且是家中长子,那些违背存如遗志、想让应玄就任法主的主张是极其荒谬的。但是一开始,听从如乘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如乘的兄长常乐台光崇也没有接受如乘的劝说。然而,如乘孤军奋战,再三劝说诸人。渐渐地,他的意见被大多数人接受。最终,在众人的支持下,四十三岁的兼寿继任为本愿寺第8世法主,称莲如。而失败之后的应玄则携本愿寺的经典与大部分钱物,与生母一起逃往加贺国大杉谷[3]

虽然赢得了继位之争的胜利,可是莲如接手的,是一个衰败不堪的烂摊子。而他振兴本门的千里之路,这才刚刚开始……

[1]一说,布袋丸的生母是去世而不是离开了大谷。

[2]门迹,平安时代以后,皇族、贵族出家之后则称之为其居住的寺院的“门迹”,相当于住持。

[3]后世也有人认为,兼寿本来是没有继位权的。而且,莲如所持的所谓存如上人的让状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整件事情是如乘为了私利而导演的一场“无血政变”

在讲述完二阶堂家的历史后,笔者还想写两则它的旧闻,以便大家更好地窥见一个战国大名的全貌,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下子灭亡了。

一、四天王

正文中已经说过,“四天王”是天正年间二阶堂家表现活跃的四名家臣的总称,现在就来分别介绍一下这四家。

远藤氏大约是出自远江工藤氏,家纹松山菱。本领在山寺村,是从二阶堂为氏在岩濑郡发展势力时开始就跟随二阶堂氏的家臣,在二阶堂家中一直担任家宰。天正十七年(1589)十月的须贺川笼城战中,远藤雅乐头胜重率旗本众死守本丸,其亲族也大多跟从赴死。而一族中另一位远藤壹岐守则在大黑石口奋战,其武勇给伊达政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被俘后投降了伊达家,改称远藤但马,使得远藤家得以延续。

须田氏是和田村、日照田村、田中村、下小山田村的惣领家,据传出自清和源氏义纲流。建久七年(1196)二月,须田美浓守秀范因追讨奥州藤原氏有功,受封岩濑郡和田城。在须贺川笼城战中,须田美浓守盛秀是二阶堂军实质上的指挥官,他本人率领一族守备在南原口。须贺川落城后,盛秀流落到了常陆国,后于佐竹出仕。文禄四年(1595)成为茂木城代,领一万石,庆长七年(1602)随佐竹氏移封出羽,就任横手城代,知行表高三千八百石(实高二千四百石)。后来,盛秀之孙盛品于宽文十二年(1672)受命就任藩国家老,移封久保田。此后,须田家名列“佐竹十二大将”并一直保持了两千石的俸禄,子孙中家老辈出,最终迎来了明治维新。家纹隅立四目结。

矢部下野守义政在须贺川城落城后投降伊达政宗,天正十七年十一月于政宗处受赐知行宛行状,领狸森千贯文,大栗三百五十贯文,堤三百五十文,なとり(按:此处无汉字)百七十五文,共计千八百五十文。

守屋筑后守俊重于须贺川笼城战中受命守备雨呼口,但他却是伊达政宗的内应。俊重在城中长禄寺放的一把火是须贺川落城的开端,后与矢部义政同时得到政宗发给的知行宛行状,领中宿三百五十贯文,守屋百七十五贯文,共计五百二十五贯文。俊重子重国无嫡子,守屋家就此断绝,家纹为梅花、轮橘。

二、挑动奥州!——大里城笼城战

大里城别名牛城、武隈城,是依托大里川外堀和武隈山建筑的山城,三面都是断崖绝壁,实为天险。在战国时代,大里城是二阶堂家家臣矢田野氏的领地,城代是桑名因幡守。须贺川落城翌年(1590)的四月十五日,伊达政宗率领片仓景纲、白石宗实、原田宗时等百骑从会津黑川城出发前往小田原,并于六月五日到达。趁伊达政宗远离的间隙,矢田野城主矢田野藤三郎义正率泉田城主泉田将监、明石田馆主明石田左马助等一干二阶堂旧臣于大里城反叛,并笼城坚守。但是,与伊达政宗同行的矢田野伊豆守隆行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即向政宗揭发。政宗得知后,立刻命令在黑川城担任留守居役的伊达藤五郎成实率须贺川的二阶堂旧臣(绝妙!)、三芦城主石川大和守昭光、白河城主白河上野介义亲入道不说斋等人会合伊达郡、信夫郡、刈田郡、柴田郡的援兵讨伐大里城。

石川军首先到达战场,昭光在羽黑山安营扎寨后于六月二十三日开始攻打大里城,之后,伊达家援军陆续赶到并全部参战,但固若金汤的大里城丝毫没有要战败的迹象。七月四日,伊达成实、片仓景纲二人的军队也被派到了大里城,此时伊达军的兵力已经占有了绝对优势,却依然落城乏术。不但如此,七月十九日夜间,伊达军为确保水曲轮(一种如护城河一类的防御工事)力攻城池时,在城中还折损了大批士兵。不久,三春城主田村孙七郎宗显亦来参阵,至此,周围所有大名已经被全部动员来攻打这个小小的大里城。

被没收了岩濑郡、安积郡和会津四郡的伊达政宗于七月十日前后将黑川城交接给了丰臣秀吉家臣木村弥一右卫门尉清久和浅野六右卫门正胜,而后前往米泽城。八月二日,亲率大军攻击大里城。

另一方面,七月五日小田原城开城投降,丰臣秀吉七月二十六日到达宇都宫,八月九日经白河、长沼,越过势至堂峠进入黑川城。入城后,秀吉立即没收了未到小田原参战的大崎义隆、葛西晴信、石川昭光、白河义亲、田村宗显等人的领地,将会津四郡、岩濑郡、石川郡、白河郡、安积郡赐予蒲生氏乡作为其在奥州的根基。其间,秀吉还从安养寺知道了大里城笼城战的始末,他命令矢田野义正让出大里城,同时还因为欣赏义正的武勇,赐予了他“安房守”的名号,南奥新领主蒲生氏乡由此得以安堵本领。秋田久保田藩士矢田野家还传有“禁止在奥州矢田野安房守领内乱暴狼藉,放火”的秀吉御朱印状。

矢田野安房守义正后来出仕佐竹氏,元和九年(1623六月三日逝世,享年五十九岁。

    大里城笼城战成为了让天下人丰臣秀吉都知晓的战斗,相较于须贺川笼城战,这才是配的上二阶堂氏的壮烈结局呀!

 

 

后记:

二阶堂氏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在镰仓时期和室町时期曾经两度荣极一时。但遗憾的是,这两个时期中,关于二阶堂氏活动的记载甚是寥寥。不能详尽地描写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诚为此文最大的遗憾。

不知道战国时代的几位家督在面临各种困境时,是否曾经想过祖先名门的荣光?这也是本文题目的由来。

从足利义满起用二阶堂氏为政所执事,我们可以窥见其名门影响力的一斑。政治斗争虽然要以武力作后盾,但武力的不足可以通过高超的政略手腕来弥补。二阶堂家的领地从未超出岩濑郡周边,石高也仅有五六万石,却能将家名从镰仓时期一直存续至战国后期,不能不归功于巧妙的战略。

伊达氏兴起之后,南奥诸大名备受压迫,纷纷步入穷途。二阶堂家的几代当主虽然皆非无能之辈,却也无法抵抗这股强大的潮流,最终无可挽回地日落西山。盛衰之数,存亡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欤?

最后还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笔者必须说明的:对于二阶堂家这种小大名,内政理国方面可用的史料实在不多(甚至没有)。用一个连一个的合战将它的兴衰过程串联在一起实在也是无奈之举,望读者见谅。

 

全文主要参考资料:

戦国大名二階堂氏の興亡史http://www.muratasystem.or.jp/~hideyuki/welcome.html

武家家伝二階堂氏http://www.www2.harimaya.com/sengoku/html/2kaido_k.html

黄叶一片一片地飘落在了天守的四周,仿佛决心要把长滨城染上一层秋意。护城河中,屋顶上,道路上,满是秋天的沧桑,让人禁不住长叹一声“摇落而变衰”。

我打马出了城门,边行边四顾,远处的琵琶湖隐约可见,金色的水面与辽远的天空几乎使我忘却了身边的一切。

“太美了……”我轻声赞叹,“要是去散散步就好了……”事实上,我几乎每年的秋天都会有这种想法,但能付诸实施的却是很少,因为秋天同样是个金戈铁马的季节。就像现在,我身后的几百军队总不能陪我湖畔去散步吧。

我拉住缰绳,努力打消了去闲适地游览地念头,又回头看看绵延的部队,大声喊道:“目标箕浦城,前进!”与此同时,内容几乎一样的两声呐喊从远处传来,下令的人是菊亭清季和服部忠政。随之而来的是落叶被踩到的“沙沙”声。“真煞风景……”——但愿没听见我这声抱怨。

时维天享八年仲秋,北近江织田家对井伊氏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进攻。

 

三名年轻的将领并辔前行,似乎都在沉思。身后的一千五百名士兵仿佛有意地不去打扰他们一样,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偶尔惊起一两只在路旁落着地飞鸟。

这支部队的任务是去攻打箕浦城,以配合风清公所率领的主力的正面作战。

这个方案是由现在就在我右边的身着青色具足的清季提出的,当这个方案被提出之后,我问:“如果井伊直澄的主力去攻打别动队怎么办?”得到的回答是:“那就让别动队退守横山城。”

我那时就在计算这之间的时间差,恐怕被井伊军各个击破,但到现在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想想自己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就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于是就在方案通过后被作为别动队的副将派到了这里,本着谁提出谁负责的原则,主将是清季。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清季是不是故意要捞点武功。我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清季是织田家中所谓的“实权派”之一,文治功绩相当突出。但以笔头宿老织田正宗为代表的一干人一直挪揄他为“菊亭治部少”。

“菊亭治部什么时候水攻一次安土城啊?”“恐怕土克水,淹了自己呢。”这是我听过的最有代表性的玩笑之一,不知道他本人听没听过。不过清季基本没什么实战经验倒是事实。在外国,古时候就发生过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断送全军的事情,我至少记得两次。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祥,手不禁拍了拍马背。

“大概在本阵会比较安全吧……”我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扭头看看其他两个人,明显也各有心事。忠政的一身红色具足总让人想到赤备,此刻的三个人中,只有他一个在马上把腰背挺得很直,有点让我自惭形秽。

“如果我是风清公,我会把上田池初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用到哪里去呢……?”这样想着,脸上也不觉笑了笑。这时,部队刚刚走到了一片开阔地上,阳光显然没有刚才林荫路上的那么柔和了。我侧过脸去,发现服部忠政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配刀,刀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色,把持刀人也映衬得意气昂扬了。

“喂,你这家伙,小心伤到自己罢。传令全军加速通过这片地方。”清季的后面一句话是对传令兵说的。

“只有不通武道而只会附庸风雅的懦夫才会把自己的手指头切下来呢。”忠政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这话让一向自诩风雅的清季略微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这里离箕浦城已经很近了,派去侦察的士兵应该马上也要回来了。不过不侦察也知道,城兵大约有二百来人吧。”

话音未落,斥候的马蹄声就隐约可以听见了。城兵的数目和清季估计得差太多了。

“大约……千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全军——停止前进!”青色具足青色头盔的主将在沉默了几秒后大喊。

“真是个坚决的命令啊……”忠政极口揄扬着。

“你知道这不是清季的责任,昨天城兵还只有二百来人。难道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行动?”我劝解道。

“不可能啊……我们刚出发了不到两个时辰,即使发觉了,哪里有那么快就到的援军?”看得出来“治部”在思考着。

“那现在怎么办吧,我们就回去跟主公说敌人太多攻不下来好了……”

“住口,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话吗?”

“我说的难道没用吗?至少还能多让几个士兵跟家人团圆……”

“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觉得忠政说的有道理……”

“就是嘛……听我的,撤退吧。”

“你还是个武士吗?全军,继续前进!”

“我不会让我的士兵白白送命的!”忠政有些恼怒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帮谁,鲁莽地前进只会白白送命,逃跑又有失武家风范。我举起左臂,用小拇指捋了捋眉毛,四下望去,试图让自己冷静思考一下,发现身后的几名士兵饶有兴趣地看着主将们的争吵,神情仿佛就像在看家乡人之间偶尔发生的吵闹一样。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三个年少气盛的武士的几句话可能会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我心中暗自嘀咕。

旷野上,一支拉得很长的队伍显得是那么单薄,甚至可以说是冗长。树叶被微风吹动,簌簌的声音伴随着几个人的吵闹声从队首传向队尾。

 

在一些兵士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席地而坐的时候,三位将领终于喊出了结果。

“前进!目标箕浦城!”清季仿佛想划破天空似的用力一挥刀。

“对,我们会去的,但是不会作战。”忠政手中的刀反而不知道何时已然收了起来。

“我知道。”——格外平静的一句话,就像是从局外人口中说出的一样。很难让人想见说话者几秒前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我浑身一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这个平静来得太快了,太不寻常了。

夕阳已经照在了这支部队上,凭空涂上了一层严肃的颜色。

 

部队还没有在争吵之后走出一里地远,又是一名斥候,马蹄撩起一片黄叶。秋意,快马,长刀,远远望去真让人心醉。

“报——箕浦城的井伊军向我军急驰而来!”

“人数?”三人异口同声。

“不到千人。”

士兵们第二次得到了行军间休息的机会,这次的“全军止步”是我送给他们的。

“他们疯了吗?大将是谁?”忠政问道。

“大将是井伊直兴。”

“直澄那家伙的外甥啊……弃城不据,以寡击众,用意何在?”清季不解的正是我们两个也同时思考的。

 

我的心中立即升起了一种不安,井伊军一定有诈,不然没有哪个白痴大名会派一门众领着几百士兵前来送死。退到横山城?不,会被追击的,甚至说不定我们在从长滨出发到现在这里的路上时井伊军就已经在横山附近埋下了兵马。这黄叶飘落的旷野,难道就是我们的死地了吗……?

“突围吧……”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地说出来这么一句。

“突什么围,最不济还能回长滨呢。”忠政立刻反驳,其实不用他反驳我自己也明白,“现在我们既然有退路,就不妨一战。”这后半句我却不是立刻就能同意的。

“也对,试着打一打吧……”听得出主将也没什么底气。

“是不是后退一些地方布阵呢?”我犹豫着问。

“是应该……算了,谅这样打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清季抽出佩刀,准备指挥部队排开阵势。听到“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几个字,我心中陡然一惊。已经准备脱口而出的“排开军阵——”也往回一咽,然而还是急促的冲了出来:“排开——军阵”。

策马向左奔去,“难道出了小问题就好吗?”,不知道清季听没听见。

寒风料峭,织田家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在这片无险可守的开阔地上准备着战斗。当然,当时谁都忘了要去找什么“险”。士兵们的脸上倒是十分安逸,看不出恐惧的样子——“难道他们就真的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吗?!”我有些愤怒地想。

低头看看,发现这一带的草势十分茂盛。尽管已是仲秋,但很多地方还是没过了脚面,而且相当密集。我跳下马走了两步,感到略微放松了一些。

 

井伊军的的旗帜已经可以看见了。

“弓手,向前!”三支备队的大将几乎同时发令。

但是井伊军在离弓箭的极限射程还有很长距离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我远远观察,似乎他们停的很急,队伍一时间乱作一团——也许是我离得太远,看得不清楚。

“放箭!”下令的是忠政。但是他现在射箭的话除了浪费箭支什么也做不到,士兵们倒是很听话地奢侈使用着箭支。看着这种场面,我不禁在心里暗骂。

知道忠政在想什么了!我的心里似乎霎时间亮堂了,忠政大概是太紧张了,想要依靠箭雨以求得安全感吧?这样一来,井伊军会作何举动呢?局面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井伊军看到忠政部的箭雨之后,毫不犹豫地向我指挥的左翼急袭而来!我手忙脚乱地镇静了一下,然后按往常地经验指挥这次正面对决。与此同时,清季的中路,忠政的右翼开始包夹敌军,至于包围没包围住,我已经看不见了,潮水一般的敌军和潮水一般的部下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从旗帜的位置上看,是成功地以偃月之势包围敌军了。

敌军的勇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既然能以那样的气势迅速行军,就一定是有备而来。我甚至因为战线被压紧而喘不过气来,似乎压迫的是我本人一样。木瓜旗帜被一步一步地逼退,万幸,数量没有明显减少。

冲锋陷阵本来不是我的强项,现在也只得勉力为之了。我带领——不如说是拉上——十数骑冲着敌军的一名看上去身份不低的武士冲去,那人正指挥着几个身边的士兵冲在井伊阵的最前头。

骑兵的冲击力显然让那几个足轻胆寒,他们后退了几步,摇了摇手中的枪,仿佛在威胁我们不要过去——说实话,只要情况允许,我根本不会亲自冲锋,我不是贪生怕死嘛?但是现在不行。冲在我前面的两骑逼开了长枪。“好机会”,我想,顺势照那武士一刀劈过去,可惜被架开了。我身边的一个骑兵趁着这个空档一刀把他砍在了马下。我抬起头,发现就在我冲锋的这一会儿功夫,井伊军的旗色已经陷于绝对的劣势了。

我一面长出了一口气,一面盘算着井伊军刚才气势汹汹的攻势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甚至忘了应该重整一下军队。

井伊军已经作鸟兽散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去追杀败兵——怕中埋伏。残日的余晖映衬着地上的几十具尸体,同时毫不吝啬地让织田家的木瓜旗分外苍凉。在我看来,只缺几只乌鸦大叫着当配角而已。

 

两天之后,箕浦城馆中坐着忧心忡忡的三位武士。

两天前的胜利并没有使他们振作起来,自知坚守无望的二百城兵的举城而降也没有让他们感到丝毫安慰。这间屋子里只差刀剑相击的声音了。

“我依然认为这后面隐藏着阴谋。”穿着具足的菊亭治部咬着牙说道。

“得了吧,昨天这座城的士兵们举城而降的时候你就说有诈有诈,前前后后足派了五队士兵进城侦察,最后才战战兢兢地握着刀进了城。”忠政以不屑的语气反驳着他现下的上司,其实他是不是真有把握,也是十分可以商榷。

“你看那个城代,一脸靠不住的表情。对了,前天不知是谁紧张得提前八个时辰放箭……”

我不待清季说完就忿忿不平地指责他说:“就因为你看他‘靠不住’就决定杀了他?他可是有功的人。”

“对,我是决定杀了他,但最后杀了他的是谁呢?”

“我给他一个结果是因为先动手的人紧张得砍歪了……我是让他少受些痛苦而已。”我辩解。

没人再继续说话了,也许是我这话让人无法再接下去说,但只是这样吗?前天莫名出击的井伊军,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野战和攻城的胜利一直困扰着现在城中这支军队的将领们。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呐喊,是一群士兵发出的。

我闪电般地站了起来,一把抹开窗户,吼道:“你们这群家伙,真不知道死活吗!”随即又坐下,叹道:“真可惜让井伊直兴给跑了。”

不知是他们两个中的谁重复了一句:“真可惜让井伊直兴给跑了……”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井伊直兴的脱逃才骂的。

窗外士兵们的喧哗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一声叱责而停止,望着锃亮的地板上模糊的影子,我感到了非同一般疲倦。再次起身,决定出去散散步。

“我出去一下。”

 

为什么城里明媚的阳光不能给阴翳的馆内来一点呢?

刚才吵闹的几名士兵远远地看见我,都散开了。城内相当平和有序,士兵们的一举一动也都很娴熟,看不出有丝毫的紧张。站在城内的最高处,我几乎可以俯瞰到半个城的景色,大家各司其职,就连降兵也很快融入了织田军中。

“他们之中有奸细吗?”

为了防止井伊军的降兵反水作乱,清季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了不同的番头手下。想来即便叛乱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远处,几十名军士正忙着担土加固城垣。虽说是挑着担子,担步履还是很轻捷,盛土的箩筐左右微微摇动。踩在坚实的土地上的我心想,但愿城墙不要左右摇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井伊直兴那家伙哪去了?没回箕浦城,跑到哪里去了呢?”

“上田殿,菊亭殿有请。”

“烦人哪,我刚出来……”

“您已经出来半个多时辰了……”

一跨进城馆的门,就明显感受到了气氛比前次轻松了不少,忠政的坐姿比半个时辰前坦然多了。

“刚接到了两个消息,一是主公让我们去与主力会师,二是井伊直兴那厮搬了美浓的救兵向近江而来,但数目不多,大约只有六百来人,我们可以看到,美浓松平也捉襟见肘了。”听清季的语气,仿佛在向一个无知无识儿童解释一个字的读法。

“是啊,治部这次总算是拿捏准了敌军的数目。”另一位副将在无所畏惧地调侃着总大将。

“你给我闭嘴!现在我来安排,忠政,你立刻率军去主公会合,扫清一路上的情况以便我和池初跟进。我率军去……”

“求之不得。”忠政重重地甩下了这句话后大踏步出门而去,留下了半开着的房门。

清季咽这口唾沫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那么……呃……我去率军断了美浓军后路,你暂时留在城内,然后我送信给你,我们两个夹击井伊直兴。”

这时馆外传来了“前进,佐和山!”的喊声,清季和我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好快,那我走了。”这次的足音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类型。

门又关上了,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一个影子在地板上晃动,走来走去。

“还是先集合一下部队吧。”影子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都坐下吧坐下吧……”目下箕浦城内的最高军事统帅如是体恤已经在自己面前站了两个时辰的部下。

可惜这个命令只在下令者踱了十几步之后就被迫取消了,因为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起立,准备出发!”一边说着,我一边跳上马,去迎那两个扎着木瓜旗,飞驰而来的传令兵。

“上田殿,上田殿!”两个气喘吁吁的人显然都不是那么冷静,其中一个手中的马鞭还在颤抖。

“何事慌张?难道我军被井伊军击败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坏后果。

为首的一个定了定神,用旁人听起来颇为滑稽的语调说道:“不,我军已经胜利了。还讨取了井伊直兴。”

“可是我军还没出战啊。”

“因为井伊直兴行军路线离我们太近,为了防止他们溜掉菊亭殿就先行发动了突击。”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继续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什么避免打草惊蛇,分明是贪功……心里想着,嘴上一面问道“然后呢?”

“在即将胜利的时候,菊亭殿不幸负伤了,现在昏迷当中。”

血色和绿色相间的土地上,几十名士兵正忙着把战死士兵的尸体码放得更整齐一点,其他人在整齐地休息。应该说秋日正午的阳光还是很让人慵懒的——如果没有战争的话。看见我,士兵们立刻都站了起来。

“菊亭殿在哪里?”我一边勒住马,一边大声问道。

飞骑赶来的时候,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心中其实唯一装着的东西就是清季的伤势,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关心他,亦不是因为我与他的私交如何如何好,只是因为织田家中确实缺乏他这样的吏僚人才。

本家中的军事将领并不缺乏,譬如织田正宗,服部忠政等人都是出身行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但奉行人才相对而言就少很多了,所以清季的负伤对正在充实领内的本家来说决不是一个好消息。

军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投身于其中的人全部会变成与他人生死相依的优秀的战友,不管这个人之前是多么的孤僻。而与此相对的,他们会有意无意地排斥外面的人,那怕这个人与他们举着一样的旗帜,只是隶属于不同的上司。

正宗,忠政他们叫清季“水攻安土的治部”,决不是偶然的。

 

“报告,清季殿左臂重伤,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我带大人去吧。”一个看上去是个番头的低级武士跟我说道。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必了”,我摇摇头,事实上我现在十分别扭,谁都不想见,包括眼前这个番头,“你们两个”,我回顾左右两骑,“带几个人护送菊亭殿回长滨养伤。”

“遵命。”那两骑随着番头而去。

“战况如何?”我深吸了几口气,问不远处另一个骑兵,我隐约记得他是清季的扈从。

“我军大胜。井伊直兴的首级就在那棵树下摆着,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用了……反正我也不认识他……有俘虏没有?”

“有很多。都被绑着,有人负责看守,您……?”

“带两个过来,我要审问。”

“是。”

“回来……一会儿把他们带到那边的树林里”,我用马鞭一指,“我要单独审问。”

 

其实我为什么要避人耳目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一种隐约的想法是:身为一军大将,如果用些愚蠢的问题问俘虏,恐怕会遭人耻笑吧。但是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所谓“愚蠢的问题”是什么。

“……他们过来了。”身旁的一名亲信指着这被押过来三个俘虏说道。他这轻轻的一声在我看来却无异于响亮的呐喊,我扬扬头,努力回忆他说的前半句话是什么,但是已然不可考了。揆情度理,估计是“大人”一类的敬语。

几个负责押送的士兵恭敬地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你们是井伊直澄麾下的士兵吧?”我尽量和蔼地询问他们。

“是的,大人。”

听到这句回答,我顿时轻松了很多。

“说说数天前你们为什么突击我军。”这简直像在与朋友拉家常了,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几名随从的脸上一定充满了惊愕的神色。

三个人中似乎阶级较高的一个人看看同伴,不无紧张地说道:“启禀大人,井伊主公……不,直兴根本不知道有军队来袭,他是在去美浓搬救兵的途中撞上大人的军队的。大人也许不信,小人说的是千真万确啊,大人,千真万确。”

 

我反复回想着那次战斗,井伊军的脚步在很远的地方戛然而止……最后只得做出结论:娘的,他说的就是实话。井伊直兴那个嘴上的毛还没涨齐的家伙一定是没有派斥候的经验。

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宁可相信井伊军设下了陷阱!

 

“不可能,我的猜测不可能错误!”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能!”

但是所幸我还没失去理智。

“放了他们吧。”我对着随时准备抽刀杀掉俘虏的侍从们说道。那三个家伙的脸这才一点一点回复血色。

一个侍从给他们解开绳子,三个人千恩万谢地磕着头,说些感激的话,然后起身离去,留下了疑惑塞胸的侍从们陪着他们的恩人。

我这次的理智,与清季几天前做出向箕浦城前进时的平静来的一样快。我知道为什么这么快了。

 

为什么是我有权决定那几个战俘的生死,而不是他们决定我的生死?就因为我是胜方的主帅,而他们是败兵,是战俘。

清季为什么想借这次战役立下武功?因为那样的话他可以决定更多人的生死。

我刚才没有问今天这一仗究竟是谁发现的谁,不是因为知道结果了原因就不再重要,而是因为——我忘了。

清季抢攻也罢,直兴——那个已经死去的一军之将——学会了使用斥候也罢,我都不感兴趣了。

秋叶伴着寒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再次升起了去琵琶湖边散步的念头,可惜还不是时候。

“整队,回去。”我苦笑两声后这样下令。

“大人,回哪里去?”

“箕浦城。”

“可是您不是说我们要去支援大殿……”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秋风依然那么吹着,吹在凯旋的士兵们的背上,他们一路上都在兴奋地窃窃私语,也吹在了他们的主将随时握着刀柄的手上。

后记:每当想到自己身处秋日,心中就不由得一阵阵涌动,说不清是悲凉,还是寂寥,抑或是兴奋。寄人生于天地之间,看来还是十分无力的。题目出自唐诗“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阶下败兰犹有气,手中团扇渐无端。”

わが恋は 三島の浦の うつせ貝 むなしくなりて 名をぞわづらふ(犹是三岛浦上贝,此恋已逝情惟空。)
                                                      ——大祝鹤
    在主旋律是金戈铁马的时代,一些原本是神官的家族因 “佛法衰微”而不得不寻求其他出路。个中一些颇具实力的家族就纷纷组织起了私有的地方武装以巩固地位,大祝氏便是一个这样的家族。
    濑户内海自古战乱不断,沿岸各地的水军不停地相互争斗,但谁也没能确立海上霸权。大祝氏原本是伊予国大山祗神社的神官,后来慢慢取得了对周围神社的支配权,成为了大三岛周边地域的实际上的领主,并组织起了一支水军。比及战国时期,周防大内氏逐渐强大,对濑户内海诸岛上的水军形成了极大威胁。基于此,大祝家与河野家、来岛家签订了同盟条约,准备一同对抗大内家的压力。
(图)大三岛神社

    大内家当然不能容许这个联盟存在,遂决定先发制人。天文十年(1541)六月,大内义隆派遣水军将领白井房胤与小原中务二人率军攻打大祝氏。当时,大祝一族中担任的大祝职是大祝安舍。这里说明一下:“大祝职”便相当于武家的当主,但却不能亲自出入战场,所以要派遣一门作为前线指挥官。于是安舍自镇三岛城,遣其弟大祝安房迎敌。双方激战终日,安房不幸战死,但大内军却也未占得多少便宜,旋即撤军。
    安房死后,其妹大祝鹤姬担任了前敌指挥。这位少女虽然年仅十六岁,胆识却不让须眉,在其兄战死后迅速接掌了水军的指挥权,防止了可能出现的混乱。此后,她身负兄仇,厉兵秣马,准备着与大内氏的再一次交战,奋发图强之态不禁让人赞叹无比。同年十月,大内家臣小原安艺守隆言再次率军来袭。鹤姬与恋人越智安成并肩率军英勇奋战,最终大败小原,报了兄长兵败的一箭之仇。
    连续两次的与小小的大祝氏作战失败不由得让大内家恼羞成怒,天文十二年(1543)六月,大内义隆遣重臣陶晴贤率大军进攻三岛。
    两军接战,大内军本就占有兵力上的优势,加上主帅又下了死命令,所以个个气势一往无前。三岛水军亦不示弱,鹤姬身着父亲赐予的铠甲,佩着母亲留下的铃铛指挥作战,其英姿让每个士兵都振奋不已。但怎奈兵力不济,三岛方很快就陷入了劣势。越智安成无奈,只得采用最后手段,亲率小船突击对方总大将陶晴贤的战船。战法成功,陶军被迫后退,但越智安成却殁于乱军之中。
    鹤姬乘此喘息之机回到三岛城收拾兵将,宣布将进行最后一次突击。将兵人人慷慨激愤,场面悲壮而动人。鹤姬率领剩下的船只来到海边,出大内军不意而强行突击。大内方伤亡惨重,兵士非死即走,但三岛水军亦无力追击,回城休息。
    战后,鹤姬得知了恋人安成战死的消息,不胜悲痛之中,决意与安成同生死。在本文开头的那首和歌被哀伤的声音吟咏出后,一个热恋中的女子佩着铃铛消失在了黑夜下茫茫的大海之中……

鹤姬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了。为了纪念这个凄美的传说,大山祗神社至今在每年八月的第三个星期日还在举办活动:由一位女性身着铠甲扮演大祝鹤率领众水军举行祭祀。至于大祝家么——大祝安舍后来投降了大内家,在与毛利家的作战中败亡。
    鹤姬留下的铠甲是日本目前仅存的女性用铠在三岛神社供奉,除胸部与普通铠甲有异之外皆无不同,具体式样如图。

  另:玩过太阁五的玩家想必都还记得游戏中有一个NPC叫鹤姬吧?没错,就是大祝鹤了。
历史上的画像

游戏中的样子

最后的奋斗

御代田城攻围战

天正九年(1581)末,芦名三浦介盛隆和二阶堂家不约而同地打起了一蹶不振的田村家地盘的主意,于是这两家又拉上佐竹、岩城、白河、石川几家,发动大军攻向了田村郡,兵锋直指要隘御代田城。

直到次年,联军已经将御代田城重重包围,但这座小城却出乎他们意料地坚固,一直无法攻下。战争就此演变为了长期的围城战,城周商人云集,联军的阵地几乎成了集市。因为御代田城是建在低地上的城池,所以联军集中力量建起了井楼(即瞭望台),以期监视城中行动。即使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田村军还是死活不出城迎敌(这比夏侯妙才强多了……)。他们利用城紧靠着阿武隈川的优势,让城中游泳的能手夜间泅出城外,再负米而回,籍此获得给养。但联军很快发觉了这件事,遂沿岸布置了大量的弓箭铁炮,使得负米者尽皆有去无回,御代田城补给就此完全断绝。

同时,希望分上一杯羹的岩城、畠山两家也从背后给了田村家一刀,他们摆出一副准备进攻的样子,四面楚歌的田村大膳大夫清显被迫提出议和。

御代田的菩提寺和高安寺是须贺川普应寺的分寺,田村清显义请高安寺的僧人为中介,又通过二阶堂家四天王,总算是把议和俩字送到了芦名盛隆耳朵里。天正十年(1582四月十八日,和议成立,田村家把治下的岩濑郡的今泉,安积郡的守屋、富冈、锅山、八幡、川田、成田、多田野、大槻,田村郡的谷田川、栃本、糠塚、御代田割让给芦名、二阶堂家。在御代田城守城的将兵及妇孺被平安送出城外。

谈判完成之后,二阶堂家大封诸将,将御代田城给了须田备前守,今泉城给了浜尾骏河守盛泰,让远藤对马守和须田三郎兵卫尉高真分别当了新田馆和富冈馆馆主。而田村郡那几个村子则为远藤右近大夫和远藤内藏头增加了知行。另外,二阶堂氏还获得了多田野和大槻两氏的人质,这回真可算是大捞了一笔。

政宗登场

人类的冲突,大约可以分成四类:一、微观层面上,即个人行为;二、宏观层面上,即社会内部运动;三、超宏观层面上,即氏族或国家内部的对立;四、普世性冲突,即文明际的冲突。正如马克思和韦伯两位大师所描绘出的人类社会进步全景,这四种冲突相互影响,造就了我们这个奇妙的历史。有的时候,是武装冲突或政治运动决定着无数人,无数家族,无数政党,无数氏族的悲欢离合,有的时候,又是个人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亡国地左右着整个社会,国家,文明。

伊达政宗就是一个多少影响着历史的人。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伊达政宗除了白衣领死什么也不会”,这不是单纯因为“喜欢”或是“不喜欢”而随口做出的评论,她有她的道理。但奥州风云因政宗的出现而变色,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天正十年,二阶堂行亲莫名夭折,年仅十三岁。我们细细算来,他自天正九年以十二岁的幼龄继承当主之位到天正十年去世,只有一年的时间。他的死因不能不让人起疑,可惜,我找不到更多的证据。行亲死后,芦名盛隆接管了二阶堂家。

天正十二年(1584十月六日,芦名盛隆被近臣杀害,时年二十三岁。此后,须贺川城由盛隆之母也就是二阶堂盛义的遗孀大乘院守备,而实际工作交给了城代家老须田盛秀。另一方面,芦名盛隆遗孤龟王丸在继承家督之位后不久也去世了,于是芦名氏内部在选择伊达政宗之弟竺丸还是佐竹义重的次子义广来继承家督时产生分裂。虽然最后敲定的结果是佐竹义广过继到芦名氏接任家督之位,但伊达派和佐竹派的对立使内部日益混乱,芦名家陷入危局。

与行亲、盛隆、龟王丸三人可疑的死相同步的,是伊达势力的飞速扩张,政宗施展了各种手腕,让自家稳坐在了奥州霸主的位子上。为了对抗日渐强大的伊达氏,南奥各大名结成了同盟,二阶堂亦成为反伊达势力的一翼。

天正十三年(1585)十一月上旬,为救援遭到伊达家攻击的安达郡二本松城主畠山氏,二阶堂家与佐竹、芦名、岩城、相马、白河、石川诸家一起结成反伊达联合军,总兵力达到三万。联军在须贺川集结后向安积郡挺进,北上一路中攻下伊达方多座城砦,其间,二阶堂军与佐竹家臣川井甲斐守久忠(忠休)一同攻下了拒不投降的中村图书一族三百人守备的中村馆。十一月十六日,联军在前田泽南方原野上摆下了阵势。

另一方面,伊达军的布阵是这样的:小浜城的政宗接到告急,于十一月十三日从小浜出发,进入岩角城。在那里,他得到了来自高仓城的富塚近江守宗纲、桑折治部大夫宗长、伊东肥前守重信等旗本众的援军和一并带来的铁炮三百挺。政宗又向本宫城派遣了濑上中务景康、中岛伊势守宗求、浜田伊豆守景隆、樱田右兵卫元亲等人以增援白石右卫门佐宗实。负责围攻二本松的伊达成实则留下了青木备前守、内马场日向守等三十余骑监视二本松城动向后于十一月十六日到岩角城参阵,于夜糠泽宿营,次日,又率兵一千进入观音堂南的濑户川馆。在更南方的荒井、五百川周围,有高野壹岐守亲兼与来自本宫城的浜田景隆、来自玉井城的白石宗实一同布阵。在观音堂山上守备的是留守上野介政景、原田左马助宗时、片仓小十郎景纲、鬼庭周防守良直入道左月斋、亘里兵库头元宗入道元安斋等人。国分彦九郎盛重率伊达军主力四千人开进杉田。十一月十六日夜,政宗自率一军出岩角城,进入本宫城。次日,又将本阵移往观音堂山。

十一月十七日,联合军分三路开始北上,二阶堂与佐竹、岩城、白河、石川一同进击高仓城;荒井、五百川两地有芦名、佐竹、相马三家攻打;而佐竹、芦名两军主力则沿会津街道前进。

进击高仓城方面的军团途中遭到先是伊达家臣伊东重信的突袭,折损二三十人。后来又因攻重信死守的高仓城不克,乃转道濑户川馆,试图突破伊达成实的防线,进而威胁观音堂山上的敌军本阵。会津街道上,一路势如破竹的佐竹、芦名主力于青天原布阵,旋即击破伊达军先锋泉田安艺守重光、七宫伯耆守憲光、柴野弹正丞、青木修理亮等人,只待荒川、五百川方面军势一到,立即分进合击观音堂山。然而事与愿违,他们苦苦等待的友军,已经被拖入了血战。于是这两方面的军队只得又奔赴主战场——人取桥参战。

荒川、五百川方面的芦名、佐竹、相马三家联军本计划取道人取桥(注8),与高仓城方面合击濑户川馆,不料却在人取桥遭遇了伊达政宗本阵。由于地势狭隘的缘故,双方的遭遇战迅速变成了混乱无序的白刃战,使联军的兵力优势一定程度上无法完全发挥。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伊达军渐渐不支。伊达军老将鬼亭良直头戴棉帽,身先士卒率六十余骑冲阵,壮烈战死;伊达成实的郎党伊庭野远江守广昌也在退却时阵亡。两将的阵亡让伊达军本就低落的士气雪上加霜,政宗只得指挥部队撤到本宫城暂歇,与观音堂山上留守政景、原田宗时、片仓景纲的四千人;濑户川馆伊达成实的一千人成鼎足之势守住防线。直至日落,联合军方才收兵回营。逃得一劫的伊达政宗连夜渡过阿武隈川,移军岩角城。

是夜,联军的军营里也不是多安稳。先是担任联军军师役的佐竹义政被家仆刺杀身亡。没过几个时辰,总大将佐竹常陆介义重又接到急报,安房的里见义赖与水户的江户重通发兵偷袭空虚的佐竹领。接报后,义重当即决定收兵回国。总大将一收兵,其他诸将顿时没了主心骨,只得各自领兵回国。二本松城主畠山氏巴望着的援军就这么解散了,次年七月十六日,畠山氏灭亡。这一战就是著名的“人取桥合战”,又叫高仓合战或安积合战。

伊达包围网

经过先前的人取桥合战,南奥诸大名全都感受到了严冬将至的寒意,伊达军所表现出的顽强实在令人战栗。于是,他们暂时放弃了相互间的厮杀,合纵离横,布下了对政宗的包围网。

天正十四年(1586),政宗的老丈人田村家督田村清显暴病身亡,死前未指定继承人。田村家立即分为两派,田村月斋等人支持清显的侄子田村显赖继位,而田村梅雪斋一派以清显后妻(相马夫人)为后台支持田村显基,双方相持不下。伊达政宗这个机会介入田村家事,支持田村月斋,打压田村家内部的亲相马势力。结果相马夫人退隐到船越城,伊达政宗入主三春城,宗显为家督。田村氏从属于伊达家,使伊达家在南奥的势力大大延伸。

天正十六年(1588)四月,芦名平四郎义广得知安积郡的片平城主片平大和守亲纲兄弟和安达郡的小浜城主大内备前守定纲叛投伊达家,不禁恶从胆边生,立刻拉上了二阶堂家急攻安积郡。从高仓城主高仓近江守义行处接到军报的二本松城主伊达藤五郎成实、大森城主片仓小十郎景纲二人带上本部兵马,又纠合了本宫城和玉井城守兵在观音堂山摆开了阵势迎战芦名、二阶堂军。高仓城也派了二十名骑兵与铁炮五十挺前来助阵。

会津、岩濑联军先锋是畠山旧臣鹿子田右卫门佐继胤(注9),当时他手下只有区区五十名足轻。伊达军的石川弥兵卫尉实光出来接战,不料鹿子田继胤武艺高强,一次突击就击溃了石川实光与伊达成实的郎党羽田右马助实景的军队。其后,会津、岩濑联军诸将(注10)越过人取桥大举向伊达、片仓军攻来。伊达军死守不退,两军激战终日不见胜负。最终结果是会津、岩濑联军得到了片平亲纲为人质后主动退兵。战斗中保土原行藤(此人在前面提过,是二阶堂家一门众的首席)的嫡子保土原山城守重行战死,年龄与松山合战中阵亡的须田源次郎一样,都是十八岁。他的死却成就了另一个人——浜尾十郎的武名,浜尾十郎从敌人手中夺回了山城守的首级。战场上的事情真是令人慨叹不尽……这次合战被称为第二次人取桥合战,在各种军记物中常与人取桥合战混同讲述。

同年六月一日,二阶堂家与佐竹氏、芦名氏、岩城氏、白河氏、石川氏一道,再次组成了反伊达联合军并攻打伊达方郡山太郎右卫门尉赖佑(注11)守备的安积郡郡山城,“郡山合战”就此暴发。联军总兵力诸说不一,《奥羽永庆军记》记载为两万余,《政宗记》则说是八千余。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联军的主力依然是佐竹常陆介义重及其嫡子右京大夫义宣、芦名义广三人的部队。

得知联军即将攻打郡山城后,政宗于六月十二日从宫森城出兵,开进杉田与本宫两地中间的上之山(注12)。因为最上、大崎、相马三家在背后牵制,所以政宗的本阵兵力只有六百骑。六月十三日,政宗又将大町宫内少辅、中村主马助宗经、盐森六左卫门尉和小岛右卫门尉等人率领的三十骑、铁炮二百挺从郡山城调到了上之山本阵。十四日,伊达军本阵移到了本宫城,政宗亲自侦察了山王山,随后于安积山召开了军议(注13)。当日,宫城郡高森城主留守上野介政景入道雪斋、名取郡北目城主栗野大膳国显所率的援军到来,伊达军总兵力增至千余骑,其主力在逢濑川以北的山王馆布阵。

联军此时已经早已在麓山做好了准备。逢濑川南第一阵为佐竹军、第二阵二阶堂军、第三阵芦名军、第四阵岩城、白河军,隔河与山王馆相峙;第五阵在郡山城南布阵,统帅是佐竹二郎左卫门尉义尚和须田美浓守盛秀。有能力分两路,看来二阶堂家此时的兵力还是比较多的。

六月十五日,伊达政宗亲自出马去山王山,同时还带着郡山城主郡山赖佑的人质。留下饭坂右近大夫宗康、大岭式部少辅信佑守山王馆,濑上中务景康守大镝馆,大条尾张守宗直接管高仓城并拿下原来城主的家眷作为人质。是夜,伊达政宗又回到了本宫城,十六日把本阵移到了福原之南。

十八日,战斗正式打响,芦名军的尾熊因幡守率二三百人在山王山麓试图填平伊达军的水堀(即防御用的水沟)。伊达成实用铁炮还击,尾熊因幡守手臂中枪,不得已停止了填埋。二十三日,联合军全军出击,在郡山城和山王馆之间构筑了军砦,芦名四天王(注14)轮流负责防御。当日,联军和伊达军各战死五十余骑。二十六日,联军又于先前所筑砦的东侧再修一砦,由片平大和守负责守备,郡山城与山王馆的联系就此被完全割断。伊达军亦不示弱,二十七日开始在逢濑川、山王馆两地之间窪洼田的也修起了砦,七月一日修筑完毕,同时山王馆的前方也修好了壕沟,壕沟前又有土垒,而土垒之上还联结着栅栏。防守洼田砦的是浜田景隆、富冢宗纲、原田宗时、远藤宗信、片仓景纲、伊达成实、白石宗实、田村孙七郎宗显等大将,每日由其中两人负责,可见此砦重要之一斑。

七月四日,联军方的长沼城主新国上总介贞通引骑兵五六名,足轻百名行至郡山城南,从芦名军守备的砦于洼田砦之间通过。当日轮到伊达成实和片仓景纲守备洼田砦,景纲的异母兄长片仓藤左卫门尉重继率足轻二百出阵追击新国贞通,紧咬不放,越追越深,最后陷入了重围。洼田砦的成实和景纲连忙出砦营救,不想逢濑川南的联合军全军杀到,二人苦战不得脱。幸好伊达军也大举攻至,政宗身自披坚执锐,在洼田砦外郭用采配指挥军队。两军从辰时(午前八时)战至未时(午后二时),不分胜负,乃各自引兵回还。这是对峙一个月以来最大的一次战斗,联军五十余骑战死,伊达军八十余骑战死,二阶堂军的矢田野藤三郎义正讨取敌方大将伊东肥前守重信,是为联军首功。此后两军胶着之中又有几次小规模冲突,皆无果而终。七月十八日,在岩城、石川两家的中介之下双方议和。二十日联军退兵,在确认对手已退兵后,政宗于二十一日早归还宫森城。

日薄西山

须贺川笼城战

几次反伊达包围网全都无功而返,南奥各大名已经显出疲态,而伊达家却丝毫不见削弱,依然如日中天。郡山合战一年后的天正十七年(1589六月五日,摺上原合战结束,从镰仓时期就雄踞奥州的芦名氏灭亡,芦名义广凄凄惨惨地逃到了佐竹家,是年,政宗年仅二十四岁。表面上看,摺上原合战是伊达灭亡芦名的战争,而实质上确实佐竹麾下的白河、岩城、二阶堂、石川等南奥联军同伊达、田村两家的决战。结果,原来从属于佐竹的南奥各大名争先恐后地归顺伊达家,政宗在奥州的霸权完全确立。

图:摺上原古战场

击破芦名氏后,伊达政宗掌握了会津四郡,将居城迁移到了黑川城。同年七月,派军讨伐支配会津伊北乡的山内刑部大辅氏胜与支配伊南乡的河原田治部少辅盛次,大胜。另一方面,为了制霸仙道,政宗遣使劝告仙道诸大名归顺。白河郡的白河上野介义亲入道不说斋、石川郡的石川大和守昭广立即表示降伏,并立下誓约。而岩濑郡的二阶堂氏却拒绝投降,还一边等待岩城、佐竹两家的援军,一边积极准备抗战。

本来,芦名氏都灭亡了,二阶堂家归属伊达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前面说到过,此时主持二阶堂家的是二阶堂盛义之遗孀大乘院,此人是一位勇气不让须眉的女性,在天正九年盛义死后没有让外敌侵入领地一步。但她为人固执,拒绝了家臣们降伏的进言,决意玉碎。其实这位女性原本是伊达氏出身,论辈份也是政宗的伯母,如果提出投降,决不会遭到拒绝。政宗得知伯母准备笼城,也再三提出归顺的要求,但都被大乘院以“未亡人要尽到对亡夫的贞洁”的理由拒绝了。

政宗见伯母决心一战,便开始着手准备对须贺川的进攻。先是诱降岩濑西方众诸将,十月,二阶堂重臣保土原左近将监行藤入道江南斋、浜尾右卫门大夫行泰入道善斋及其嫡子骏河守、其弟丰前守宗泰、矢部下野守义政和木崎右近大辅等人答应了作为内应。十月十二日,政宗由黑川城出兵,二十一日到达片平大和守亲纲的居城片平城,又于当日给二阶堂家下达了最后通牒,但被拒绝。此时,政宗又得知越前丰前守义久也答应作为内应。当日,田村孙七郎宗显亦自三春城率军前来参阵。一切准备就绪后,二十五日,政宗兵发片平城。

不久前,须贺川城内关于岩濑西方众被伊达方拉拢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原先还团结一心的家臣团中也出现了裂痕。而深感二阶堂家恩德,愤于伊达家计谋的家臣,领民们于十月十日夜在城町东边的小丘上集会,大家手持松明灯,表达了誓死守卫须贺川城的决心,并向大乘院进言要求死守。大乘院见到城中臣民的集会,心中暗忖:“先夫盛义在世时,外甥伊达政宗拉拢我宿敌田村氏与本家敌对。再者,佐竹义重是我的妹婿,想必会派遣援军前来。当此十万火急之时,断不可忘却先夫恩德而降伏伊达,城在一日,死守一日方为报恩之道,我已做好战死的觉悟。若屈从伊达,实为此生之恨。大义为重,守节不移,我当与城共命运。”一边想,一边说了出来。听到此话的家臣尽皆呜咽。执政须田美浓守盛秀虽然深忧二阶堂家将步入末路,但仍然进言道:“夫人,您既然已经决意,那么我当与伊达政宗一战。须田家世受厚恩,誓与须贺川共存亡。”就这样,二阶堂家壮烈赴死。

然而,二阶堂军终究寡不敌众,加上内部崩溃,笼城战只坚持了一天。天正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须贺川城失守,战国大名二阶堂氏灭亡。不知道二阶堂的历代栋梁们的在天之灵此时作何感想。图:须贺川城

星火尚在

 须贺川城陷落后,须田美浓守在和田城与伊达军继续对峙。不过最终还是开城投奔佐竹氏而去,其他诸城也纷纷效仿。至此,二阶堂氏的抵抗完全止息。而因坚持抵抗而为政宗所憎恶的大乘院先在岩城氏的保护之下逃到了佐竹家,在佐竹氏转封秋田之后再度回到了须贺川城。宽永八年(1631)大乘院结束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就这样,二阶堂氏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

图:须贺川城本丸迹

注释

1:赖朝的母亲是热田大宫司季范之女。

2:疑与前文所用材料中的长禄三年(1459)冲突,但没有更多材料证明孰正孰误。

3:此处并不以应仁之乱为时间分割点,而以二阶堂家延续到战国时的势力范围的正式确立为标志。

4今泉城属岩濑郡。

5:盛兴的遗孀是伊达晴宗四女,芦名盛兴侧室其实育有一子,但此时尚是婴儿。

6:达成和议后,双方实际上又短时间地开战过一次,但不久就更寻盟好了。

7:一说守屋氏居城为笹山城。

8:人取桥是架设在濑户川上的一座桥梁,当时的名字叫一本桥。

9:鹿子田继胤是畠山家臣鹿子田和泉守的嫡子,父子皆为勇将。

10:计有渋川介左卫门尉、须田小十郎、新屋敷平左卫门尉、泽中越中守、三桥大藏丞、浜尾内藏助、浜尾十郎、佐久间主殿介、大槻与一郎、须田左近大夫、日照田大学、吉成监物、前田川信浓守、圆谷与三郎左卫门、小原田内膳、小川和泉守、铃木带刀、江持近江守、山寺淡路守、荒木田清右卫门、横泽内膳、熊泽四郎右卫门、宫崎内记、根本左马丞、至贺木工介、佐藤主水、下枝扫部等人。

11:一作郡山朝佑。

12:《成实记》作杉田。

13:当时参加军议的有伊达藤五郎成实、桑折播磨守宗长入道点了斋、小梁川中务盛宗入道泥蟠斋、白石右卫门佐宗实、浜田伊豆守景隆、原田左马助宗时、富冢近江守宗纲、远藤文七郎宗信、片仓小十郎景纲、伊东肥前守重信等人。

14:芦名四天王指富田、平田、佐濑、松本四氏。

15:当时赞同笼城的有家臣盐田右近大夫政繁、远藤内藏头、远藤右近大夫、远藤弥右卫门、佐久间主殿介、佐久间弥右卫门、内山右马丞、大原内匠介、饭村六郎左卫门、青木次郎兵卫、须田内藏丞、大槻与一郎;旗本浜尾三河守行定、朝日伊势守等共计一百五十二人(名单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