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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比及雄才伟略的长兄信玄和悍勇无双的次兄信繁,武田信廉显然要平凡了许多。而且,从史料上看,关于他的记录也远不及两位兄长。我们只能从破碎的片段中隐隐约约窥见当年的武田逍遥轩:擅长作画的甲州风雅武士;信玄的影武者;仁科五郎盛信的监护人;主动放弃了家督继承权;设乐原上令人失望的表现;以及武田家灭亡时近乎可耻的投降行为……与两位兄长的光芒相比,信廉的身上表现了太多与甲州武田精神不相符的低调——甚至说是颓唐。然而我相信,两位出色的兄长一定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什么;我相信,黑泽明《影武者》里那个为兄长、为家族耗尽心力的武田信廉,决不会是毫无来由。

 

所以,谨以此文,描绘我心中的那个武田逍遥轩信廉。

 

 

纸门“哗”地一声被拉开了。一个盔歪甲斜的足轻伴着一阵浓烈的汗味、火药味和血腥味,连滚带爬地摔进屋内。

“大人…高远城已经失守了。仁科殿下他…已经切腹自尽了……”足轻哭着说道。泪水与脸上的烟尘和到一起,把脸糊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一阵沉默。

足轻抬起头,用泪眼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背影。

“大人…”

“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庭院的那个男人说道。口气中带着令人惊异的平静,似乎由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的死,与自己没有一点的关联。

足轻有些愕然。他显然无法理解男人的这种平静。片刻后,他嘴里嘟囔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污物,慢慢地退了出去。

 

“嘭!”男人听到纸门被带上的声音,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一下子佝偻下来,显出一种干枯的老态。他带着无限的眷念和不舍,凝视着庭院里的一切,凝视着庭院外甲斐国的群山,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大声问道:

“源六!源六在吗?”

一个还束着童子发的小姓立刻过来了。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大人。”

“那好,”男人单手扶地、缓缓站了起来,可还是背对着小姓,“准备好马和肩舆。我们天黑就走。”

 

小姓应诺而去。男人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立着。他微微昂起头,看着一点点淹没在群山中的残阳,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划过他那已显苍老的面孔,濡湿了每一条皱纹……

 

红色。红色是曾经纵横甲信的武田家。

而如今,这片红色就要被来自西边的黑色吞没了……

 

 

他的脑门上全是汗珠,握着军配的手也攥得潮湿。

从初阵到现在,从第一次成为兄长的影武者到如今,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压力与不安。十余年来,武田军一直是作为胜利的代名词出现(虽然偶有几次败迹)。可现在,来自北越的黑色铁流,却让不败的武田落到此般境地:遍着黑甲,背插“毗”字靠旗的越后骑兵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武田军的防线。现在的武田军,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稍再多受一点力,就会迅速分崩离析。

紧张的他不由向左边看去——那里只剩一张空空的交椅。山本的计略并没有错,只是这次他遇上了比他还要高明的对手。而山本自己,也为自己的失算承担了责任——战殁阵中。

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山本空空的位子让心里本来就没底的他更加不安了。

“武田家的猛将、名震甲信二州的武田典厩信繁,被我柿崎和泉守景家讨取了!”

战阵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吼。顿时,他觉悟得大脑里“嗡”了一声,随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皮底下汹涌着两股热流。

“难道兄长和武田家的英名,就要毁在我手上了吗……?”他把军配攥得更紧了。

 

“什么人?!”

“拦住他!拦住他!!”

“啊啊!!”

忽然的嘈杂让他睁开了眼,却见近卫们纷纷向一个骑马人扑去。来者一袭黑装束,上面没有任何纹章,头面部裹着白色长巾。看得出身材矮小的他却是个马术高手。只见他轻巧地避开一根根向他刺来的长枪,向着本阵的方向径直而来。

步战的近卫很快被来者甩在身后。他身边的近侍意识到事情不妙,说道:“看来来者不善。大人请快快上马后撤,由我等挡住此人!“

“……”

“大人!”

“不……”他几乎是用梦呓的口气在向近侍说话,惊得近侍长一愣。

“我决不退却……为了兄长和武田的威名……”

“可是……”

“去!都上去截住那人!”

 

来者此时已经拖着长刀,一阵风似地闯入本阵。近侍们都拉出刀来,包抄过去。可对方似乎不屑让自己的刀沾上这些人的血,只用刀背就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近侍打翻在地,然后一夹马肚,越过了近侍们构成的防线,冲到呆坐在本阵的他的面前。

来者一勒马,马匹立起两脚来,而马上人也就势扬起了手里的长刀。

 

他似乎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身黑甲,那白头巾,和那高高举起的长刀。他抬头,眼睛有些睁不开,说不上来是太阳的耀眼还是刀锋的夺目。

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极为锐利。一瞬间他似乎从大脑的空白里挣脱出来。拔刀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握着军配的手。

下一秒,他看到的是被砍断后跌落的军配。

又是一阵锐利的破风声,他感到一个冰冷的硬物狠狠地斫在了他的左肩上。

他向后翻倒在地。

“……完了……”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

 

可致命的一刀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落下。“与大膳大夫战,快哉!快哉!哈哈哈哈……”来者仰天大笑,随即掉转马头,冲出了近侍们的包围,扬长而去……

“原来……”他倒在地上,一阵眩晕,力气似乎在刚才的惊险一幕中耗尽,让他久久无法爬起……[2]

 

 

踯躅崎馆的大天守阁里光线昏暗。虽然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可是阳光只能勉强投射到人群列坐以外的地方。焚香的炉子被放到看不见的地方。淡淡的香气和烟弥漫了整个天守。

空气粘滞得似乎可以一把抓下来。紧张的气氛让坐在主位上的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四周一片肃静,听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沉默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底下的人群:列坐两侧的是武田家的重臣,而在他面前十步开外、对面而坐的,是从相州来的外交僧。

 

“问候疾病”。是的。这个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可列坐的每个人都明白隐藏于其后的是什么居心。三个月前,家主信玄病逝于信浓驹场。临终前信玄只说了三条遗嘱,头一条就是“秘不发丧,守之三年“。而他给自己的弟弟安排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扮作他的样子,把一切隐瞒下去。

虽说信玄病逝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可关于此事的流言还是很快传开了。谁都明白信玄的死对整个武田家意味着什么。他的家臣们明白,他的敌人更是清楚得很——据潜伏在小田原城下的乱波回报,这个月来整个关八州物资与兵员调度突然频繁起来。与武田领交界的地区——尤其是上州——这样的异动尤为明显。

想到这里,再看看面前这个从相州来的使者,他不由凛然一笑。

与他的局促相比,底下的那个光头就显得平静许多。他保持着外交官特有的端坐姿态和凝重表情,两只眼睛却死死盯住坐在武田割菱下的这个人,锐利的目光似乎要透过若有若无的烟雾,在对方脸上找寻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在外交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失礼之举。可僧人已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他已经违反了外交上的常理、在完成外交对话后一言不发地静坐了很长时间。既已违例,失不失礼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完成任务才是应该放在首位的。

在主位上的他面对这样的目光,心情反倒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明白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贵殿……在看些什么?”他尽力压低了音调问道。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道:“是不是听信了世间的谣言,认为信玄已不久人世——或是已不在人世,所以想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影武者假扮的?”

家臣们面面相觑。“……在下不敢。”僧人被当众道破隐情,心里一阵抽搐,只得如此回答。目光中的尖锐已去了大半。

他兀自一笑,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命由天定,信玄从不希冀能假得天年,却也知道这不是我命绝之时。信玄也不是一点小病所能击倒的。甲信上三州士民随我征战经年,此次退兵,不过是暂时休整,以保证日后的长期作战。如天下人所见,经三方原一败,三河小子已如惊弓之鸟,何足挂齿?尾张小儿已入天罗地网,惶惶不可终日,更是不足道哉。贵家不信目之所见,不由深思便听信世间不实之传言,真真可笑至极!”他顿了顿,走下主位,站到僧人面前,带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说道:“信玄未老,尚能征伐四方、席卷天下。贵殿倘尤有疑惑,且回相州,看我如何西上,踏平浓尾二州!”

 

阁间里弥漫的烟雾似乎被他的气势一并驱走,他的面孔也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可僧人已无心看这些了。满头大汗的他只能拜伏在对方足下:

“在下惶恐至极……”

 

“说法既然无用,尽皆讨死讨死……”

——“横!”他格开了对手的刀。

“你们这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吧?哈、哈、哈哈……”

——“纵!”一刀将对手震退了几步。

“武田家数十年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会败于区区织田德川手上?君等力劝退兵,可是内怀怯意,对敌示弱?”

“呸!可恶!可恶!!”他在心里暗骂道,然后跨进一步。“破!”手起刀落,对方的首级已被斩下。

 

山县的绝然,主君的嘲讽,迹部、长坂的诋毁……一时间,零零总总都涌向他的心头,冲淡了战败后的耻辱与不甘。

“御旗……无楯之铠……武田……真的要完了吗……?”他有些茫然地向东边望去。纷乱乱的本阵早已消失在天际了。

 

走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腿肚子上一凉,然后一个趔趄,几乎向前摔倒在地。他左手撑住地面,右手握着长刀,下意识地向后挥去。

刀锋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弧。

他觉得砍到了什么硬物,随后便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

 

被削掉了半边脑袋的偷袭者歪倒在一边,而更多的敌方足轻正在向他靠近。自己受了惊吓,腿上又挨了一刀,他如今也只能坐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了。

“也罢……今日一败。与其苟活蒙羞,还不如像山县一样战死…也算是不负武田之名了……”

 

一个身着黑甲的织田足轻已经冲到跟前,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却是与十几年前的川中岛……有些相似……”他合上了眼睛,不做任何抵抗了。

可还是与十几年前那次险情一样。夺命的刀刃还是没有降下。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己方的一名武士纵马踏倒了黑甲足轻,然后左突右砍,很快就将围上来的织田足轻逼退。

“土屋……”

 

被称为土屋的武士很快调转马头,下马,然后把腿上负伤的他推上了马背。

“土屋……你干什么!”他一开始似乎有点不解,却很快就明白了土屋的用意,不由得提高音量、厉声吼道。

“今日一败,武田家元气大减。大人您是已故御馆样的亲弟弟……只有您才能重振武田的雄风……”土屋似乎笑了一笑,“御馆样身故以后,昌次已无心苟活。今日有此机会,正可以报答御馆样的恩情……

“大人,您一定要保重!”说完,土屋扬起鞭子,狠狠地往马屁股上一抽。

 

马嘶叫一声,风一般向东边奔去。他伏在马背上,只听到身后土屋的怒吼:

“贪生怕死的往后走,不畏流血的跟我来!”

 

“贪生怕死吗……”他紧紧地抱住马脖子,黯然地流下了眼泪……

 

 

三月。阳光和煦。

庭院打扫得一干二净。青石条铺成的路面上看不到一点的尘土。院子里的一切都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突然,风起。昨夜石灯笼里燃烬的死灰被卷起,撒在了青石路面上,又很快被下一阵风带走,吹得无影无踪。

 

一个小僧从外面走了进来,急急地推门入室。

室内。一个身着深墨色僧衣的老僧正在作画。

“大人……”小僧说道,“据说前几日,踯躅崎馆已被织田攻破。胜赖主公一家……在天目山自尽了。”

 

老僧的手猛然一抖,饱蘸浓墨的画笔摔在画至一半的墨竹图上。

然而,他只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很快提起画笔,在那团墨迹周围补了几笔。原本的污迹,就这样变成了一片竹叶,成为画的一部分。

 

他如释重负似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徐徐说道:

“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口气平静。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没有了关联。[3]

 

 

[1]“亡”可理解为武田的灭亡、信廉的逃亡。亦指信廉为武田竭忠尽力之心的亡失。

[2]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信玄与谦信的一骑打成为一段逸话。但后世有史家指出这事当事人——信玄谦信——都不过是影武者而已。文中采纳此说,将与谦信格斗的“信玄”换作信玄的影武者,即信廉。

[3]史实,武田亡后,信廉出降却被信忠的手下斩杀。文中不纳此说。

黄叶一片一片地飘落在了天守的四周,仿佛决心要把长滨城染上一层秋意。护城河中,屋顶上,道路上,满是秋天的沧桑,让人禁不住长叹一声“摇落而变衰”。

我打马出了城门,边行边四顾,远处的琵琶湖隐约可见,金色的水面与辽远的天空几乎使我忘却了身边的一切。

“太美了……”我轻声赞叹,“要是去散散步就好了……”事实上,我几乎每年的秋天都会有这种想法,但能付诸实施的却是很少,因为秋天同样是个金戈铁马的季节。就像现在,我身后的几百军队总不能陪我湖畔去散步吧。

我拉住缰绳,努力打消了去闲适地游览地念头,又回头看看绵延的部队,大声喊道:“目标箕浦城,前进!”与此同时,内容几乎一样的两声呐喊从远处传来,下令的人是菊亭清季和服部忠政。随之而来的是落叶被踩到的“沙沙”声。“真煞风景……”——但愿没听见我这声抱怨。

时维天享八年仲秋,北近江织田家对井伊氏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进攻。

 

三名年轻的将领并辔前行,似乎都在沉思。身后的一千五百名士兵仿佛有意地不去打扰他们一样,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偶尔惊起一两只在路旁落着地飞鸟。

这支部队的任务是去攻打箕浦城,以配合风清公所率领的主力的正面作战。

这个方案是由现在就在我右边的身着青色具足的清季提出的,当这个方案被提出之后,我问:“如果井伊直澄的主力去攻打别动队怎么办?”得到的回答是:“那就让别动队退守横山城。”

我那时就在计算这之间的时间差,恐怕被井伊军各个击破,但到现在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想想自己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就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于是就在方案通过后被作为别动队的副将派到了这里,本着谁提出谁负责的原则,主将是清季。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清季是不是故意要捞点武功。我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清季是织田家中所谓的“实权派”之一,文治功绩相当突出。但以笔头宿老织田正宗为代表的一干人一直挪揄他为“菊亭治部少”。

“菊亭治部什么时候水攻一次安土城啊?”“恐怕土克水,淹了自己呢。”这是我听过的最有代表性的玩笑之一,不知道他本人听没听过。不过清季基本没什么实战经验倒是事实。在外国,古时候就发生过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断送全军的事情,我至少记得两次。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祥,手不禁拍了拍马背。

“大概在本阵会比较安全吧……”我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扭头看看其他两个人,明显也各有心事。忠政的一身红色具足总让人想到赤备,此刻的三个人中,只有他一个在马上把腰背挺得很直,有点让我自惭形秽。

“如果我是风清公,我会把上田池初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用到哪里去呢……?”这样想着,脸上也不觉笑了笑。这时,部队刚刚走到了一片开阔地上,阳光显然没有刚才林荫路上的那么柔和了。我侧过脸去,发现服部忠政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配刀,刀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色,把持刀人也映衬得意气昂扬了。

“喂,你这家伙,小心伤到自己罢。传令全军加速通过这片地方。”清季的后面一句话是对传令兵说的。

“只有不通武道而只会附庸风雅的懦夫才会把自己的手指头切下来呢。”忠政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这话让一向自诩风雅的清季略微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这里离箕浦城已经很近了,派去侦察的士兵应该马上也要回来了。不过不侦察也知道,城兵大约有二百来人吧。”

话音未落,斥候的马蹄声就隐约可以听见了。城兵的数目和清季估计得差太多了。

“大约……千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全军——停止前进!”青色具足青色头盔的主将在沉默了几秒后大喊。

“真是个坚决的命令啊……”忠政极口揄扬着。

“你知道这不是清季的责任,昨天城兵还只有二百来人。难道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行动?”我劝解道。

“不可能啊……我们刚出发了不到两个时辰,即使发觉了,哪里有那么快就到的援军?”看得出来“治部”在思考着。

“那现在怎么办吧,我们就回去跟主公说敌人太多攻不下来好了……”

“住口,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话吗?”

“我说的难道没用吗?至少还能多让几个士兵跟家人团圆……”

“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觉得忠政说的有道理……”

“就是嘛……听我的,撤退吧。”

“你还是个武士吗?全军,继续前进!”

“我不会让我的士兵白白送命的!”忠政有些恼怒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帮谁,鲁莽地前进只会白白送命,逃跑又有失武家风范。我举起左臂,用小拇指捋了捋眉毛,四下望去,试图让自己冷静思考一下,发现身后的几名士兵饶有兴趣地看着主将们的争吵,神情仿佛就像在看家乡人之间偶尔发生的吵闹一样。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三个年少气盛的武士的几句话可能会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我心中暗自嘀咕。

旷野上,一支拉得很长的队伍显得是那么单薄,甚至可以说是冗长。树叶被微风吹动,簌簌的声音伴随着几个人的吵闹声从队首传向队尾。

 

在一些兵士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席地而坐的时候,三位将领终于喊出了结果。

“前进!目标箕浦城!”清季仿佛想划破天空似的用力一挥刀。

“对,我们会去的,但是不会作战。”忠政手中的刀反而不知道何时已然收了起来。

“我知道。”——格外平静的一句话,就像是从局外人口中说出的一样。很难让人想见说话者几秒前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我浑身一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这个平静来得太快了,太不寻常了。

夕阳已经照在了这支部队上,凭空涂上了一层严肃的颜色。

 

部队还没有在争吵之后走出一里地远,又是一名斥候,马蹄撩起一片黄叶。秋意,快马,长刀,远远望去真让人心醉。

“报——箕浦城的井伊军向我军急驰而来!”

“人数?”三人异口同声。

“不到千人。”

士兵们第二次得到了行军间休息的机会,这次的“全军止步”是我送给他们的。

“他们疯了吗?大将是谁?”忠政问道。

“大将是井伊直兴。”

“直澄那家伙的外甥啊……弃城不据,以寡击众,用意何在?”清季不解的正是我们两个也同时思考的。

 

我的心中立即升起了一种不安,井伊军一定有诈,不然没有哪个白痴大名会派一门众领着几百士兵前来送死。退到横山城?不,会被追击的,甚至说不定我们在从长滨出发到现在这里的路上时井伊军就已经在横山附近埋下了兵马。这黄叶飘落的旷野,难道就是我们的死地了吗……?

“突围吧……”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地说出来这么一句。

“突什么围,最不济还能回长滨呢。”忠政立刻反驳,其实不用他反驳我自己也明白,“现在我们既然有退路,就不妨一战。”这后半句我却不是立刻就能同意的。

“也对,试着打一打吧……”听得出主将也没什么底气。

“是不是后退一些地方布阵呢?”我犹豫着问。

“是应该……算了,谅这样打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清季抽出佩刀,准备指挥部队排开阵势。听到“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几个字,我心中陡然一惊。已经准备脱口而出的“排开军阵——”也往回一咽,然而还是急促的冲了出来:“排开——军阵”。

策马向左奔去,“难道出了小问题就好吗?”,不知道清季听没听见。

寒风料峭,织田家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在这片无险可守的开阔地上准备着战斗。当然,当时谁都忘了要去找什么“险”。士兵们的脸上倒是十分安逸,看不出恐惧的样子——“难道他们就真的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吗?!”我有些愤怒地想。

低头看看,发现这一带的草势十分茂盛。尽管已是仲秋,但很多地方还是没过了脚面,而且相当密集。我跳下马走了两步,感到略微放松了一些。

 

井伊军的的旗帜已经可以看见了。

“弓手,向前!”三支备队的大将几乎同时发令。

但是井伊军在离弓箭的极限射程还有很长距离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我远远观察,似乎他们停的很急,队伍一时间乱作一团——也许是我离得太远,看得不清楚。

“放箭!”下令的是忠政。但是他现在射箭的话除了浪费箭支什么也做不到,士兵们倒是很听话地奢侈使用着箭支。看着这种场面,我不禁在心里暗骂。

知道忠政在想什么了!我的心里似乎霎时间亮堂了,忠政大概是太紧张了,想要依靠箭雨以求得安全感吧?这样一来,井伊军会作何举动呢?局面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井伊军看到忠政部的箭雨之后,毫不犹豫地向我指挥的左翼急袭而来!我手忙脚乱地镇静了一下,然后按往常地经验指挥这次正面对决。与此同时,清季的中路,忠政的右翼开始包夹敌军,至于包围没包围住,我已经看不见了,潮水一般的敌军和潮水一般的部下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从旗帜的位置上看,是成功地以偃月之势包围敌军了。

敌军的勇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既然能以那样的气势迅速行军,就一定是有备而来。我甚至因为战线被压紧而喘不过气来,似乎压迫的是我本人一样。木瓜旗帜被一步一步地逼退,万幸,数量没有明显减少。

冲锋陷阵本来不是我的强项,现在也只得勉力为之了。我带领——不如说是拉上——十数骑冲着敌军的一名看上去身份不低的武士冲去,那人正指挥着几个身边的士兵冲在井伊阵的最前头。

骑兵的冲击力显然让那几个足轻胆寒,他们后退了几步,摇了摇手中的枪,仿佛在威胁我们不要过去——说实话,只要情况允许,我根本不会亲自冲锋,我不是贪生怕死嘛?但是现在不行。冲在我前面的两骑逼开了长枪。“好机会”,我想,顺势照那武士一刀劈过去,可惜被架开了。我身边的一个骑兵趁着这个空档一刀把他砍在了马下。我抬起头,发现就在我冲锋的这一会儿功夫,井伊军的旗色已经陷于绝对的劣势了。

我一面长出了一口气,一面盘算着井伊军刚才气势汹汹的攻势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甚至忘了应该重整一下军队。

井伊军已经作鸟兽散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去追杀败兵——怕中埋伏。残日的余晖映衬着地上的几十具尸体,同时毫不吝啬地让织田家的木瓜旗分外苍凉。在我看来,只缺几只乌鸦大叫着当配角而已。

 

两天之后,箕浦城馆中坐着忧心忡忡的三位武士。

两天前的胜利并没有使他们振作起来,自知坚守无望的二百城兵的举城而降也没有让他们感到丝毫安慰。这间屋子里只差刀剑相击的声音了。

“我依然认为这后面隐藏着阴谋。”穿着具足的菊亭治部咬着牙说道。

“得了吧,昨天这座城的士兵们举城而降的时候你就说有诈有诈,前前后后足派了五队士兵进城侦察,最后才战战兢兢地握着刀进了城。”忠政以不屑的语气反驳着他现下的上司,其实他是不是真有把握,也是十分可以商榷。

“你看那个城代,一脸靠不住的表情。对了,前天不知是谁紧张得提前八个时辰放箭……”

我不待清季说完就忿忿不平地指责他说:“就因为你看他‘靠不住’就决定杀了他?他可是有功的人。”

“对,我是决定杀了他,但最后杀了他的是谁呢?”

“我给他一个结果是因为先动手的人紧张得砍歪了……我是让他少受些痛苦而已。”我辩解。

没人再继续说话了,也许是我这话让人无法再接下去说,但只是这样吗?前天莫名出击的井伊军,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野战和攻城的胜利一直困扰着现在城中这支军队的将领们。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呐喊,是一群士兵发出的。

我闪电般地站了起来,一把抹开窗户,吼道:“你们这群家伙,真不知道死活吗!”随即又坐下,叹道:“真可惜让井伊直兴给跑了。”

不知是他们两个中的谁重复了一句:“真可惜让井伊直兴给跑了……”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井伊直兴的脱逃才骂的。

窗外士兵们的喧哗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一声叱责而停止,望着锃亮的地板上模糊的影子,我感到了非同一般疲倦。再次起身,决定出去散散步。

“我出去一下。”

 

为什么城里明媚的阳光不能给阴翳的馆内来一点呢?

刚才吵闹的几名士兵远远地看见我,都散开了。城内相当平和有序,士兵们的一举一动也都很娴熟,看不出有丝毫的紧张。站在城内的最高处,我几乎可以俯瞰到半个城的景色,大家各司其职,就连降兵也很快融入了织田军中。

“他们之中有奸细吗?”

为了防止井伊军的降兵反水作乱,清季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了不同的番头手下。想来即便叛乱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远处,几十名军士正忙着担土加固城垣。虽说是挑着担子,担步履还是很轻捷,盛土的箩筐左右微微摇动。踩在坚实的土地上的我心想,但愿城墙不要左右摇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井伊直兴那家伙哪去了?没回箕浦城,跑到哪里去了呢?”

“上田殿,菊亭殿有请。”

“烦人哪,我刚出来……”

“您已经出来半个多时辰了……”

一跨进城馆的门,就明显感受到了气氛比前次轻松了不少,忠政的坐姿比半个时辰前坦然多了。

“刚接到了两个消息,一是主公让我们去与主力会师,二是井伊直兴那厮搬了美浓的救兵向近江而来,但数目不多,大约只有六百来人,我们可以看到,美浓松平也捉襟见肘了。”听清季的语气,仿佛在向一个无知无识儿童解释一个字的读法。

“是啊,治部这次总算是拿捏准了敌军的数目。”另一位副将在无所畏惧地调侃着总大将。

“你给我闭嘴!现在我来安排,忠政,你立刻率军去主公会合,扫清一路上的情况以便我和池初跟进。我率军去……”

“求之不得。”忠政重重地甩下了这句话后大踏步出门而去,留下了半开着的房门。

清季咽这口唾沫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那么……呃……我去率军断了美浓军后路,你暂时留在城内,然后我送信给你,我们两个夹击井伊直兴。”

这时馆外传来了“前进,佐和山!”的喊声,清季和我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好快,那我走了。”这次的足音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类型。

门又关上了,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一个影子在地板上晃动,走来走去。

“还是先集合一下部队吧。”影子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都坐下吧坐下吧……”目下箕浦城内的最高军事统帅如是体恤已经在自己面前站了两个时辰的部下。

可惜这个命令只在下令者踱了十几步之后就被迫取消了,因为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起立,准备出发!”一边说着,我一边跳上马,去迎那两个扎着木瓜旗,飞驰而来的传令兵。

“上田殿,上田殿!”两个气喘吁吁的人显然都不是那么冷静,其中一个手中的马鞭还在颤抖。

“何事慌张?难道我军被井伊军击败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坏后果。

为首的一个定了定神,用旁人听起来颇为滑稽的语调说道:“不,我军已经胜利了。还讨取了井伊直兴。”

“可是我军还没出战啊。”

“因为井伊直兴行军路线离我们太近,为了防止他们溜掉菊亭殿就先行发动了突击。”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继续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什么避免打草惊蛇,分明是贪功……心里想着,嘴上一面问道“然后呢?”

“在即将胜利的时候,菊亭殿不幸负伤了,现在昏迷当中。”

血色和绿色相间的土地上,几十名士兵正忙着把战死士兵的尸体码放得更整齐一点,其他人在整齐地休息。应该说秋日正午的阳光还是很让人慵懒的——如果没有战争的话。看见我,士兵们立刻都站了起来。

“菊亭殿在哪里?”我一边勒住马,一边大声问道。

飞骑赶来的时候,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心中其实唯一装着的东西就是清季的伤势,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关心他,亦不是因为我与他的私交如何如何好,只是因为织田家中确实缺乏他这样的吏僚人才。

本家中的军事将领并不缺乏,譬如织田正宗,服部忠政等人都是出身行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但奉行人才相对而言就少很多了,所以清季的负伤对正在充实领内的本家来说决不是一个好消息。

军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投身于其中的人全部会变成与他人生死相依的优秀的战友,不管这个人之前是多么的孤僻。而与此相对的,他们会有意无意地排斥外面的人,那怕这个人与他们举着一样的旗帜,只是隶属于不同的上司。

正宗,忠政他们叫清季“水攻安土的治部”,决不是偶然的。

 

“报告,清季殿左臂重伤,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我带大人去吧。”一个看上去是个番头的低级武士跟我说道。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必了”,我摇摇头,事实上我现在十分别扭,谁都不想见,包括眼前这个番头,“你们两个”,我回顾左右两骑,“带几个人护送菊亭殿回长滨养伤。”

“遵命。”那两骑随着番头而去。

“战况如何?”我深吸了几口气,问不远处另一个骑兵,我隐约记得他是清季的扈从。

“我军大胜。井伊直兴的首级就在那棵树下摆着,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用了……反正我也不认识他……有俘虏没有?”

“有很多。都被绑着,有人负责看守,您……?”

“带两个过来,我要审问。”

“是。”

“回来……一会儿把他们带到那边的树林里”,我用马鞭一指,“我要单独审问。”

 

其实我为什么要避人耳目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一种隐约的想法是:身为一军大将,如果用些愚蠢的问题问俘虏,恐怕会遭人耻笑吧。但是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所谓“愚蠢的问题”是什么。

“……他们过来了。”身旁的一名亲信指着这被押过来三个俘虏说道。他这轻轻的一声在我看来却无异于响亮的呐喊,我扬扬头,努力回忆他说的前半句话是什么,但是已然不可考了。揆情度理,估计是“大人”一类的敬语。

几个负责押送的士兵恭敬地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你们是井伊直澄麾下的士兵吧?”我尽量和蔼地询问他们。

“是的,大人。”

听到这句回答,我顿时轻松了很多。

“说说数天前你们为什么突击我军。”这简直像在与朋友拉家常了,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几名随从的脸上一定充满了惊愕的神色。

三个人中似乎阶级较高的一个人看看同伴,不无紧张地说道:“启禀大人,井伊主公……不,直兴根本不知道有军队来袭,他是在去美浓搬救兵的途中撞上大人的军队的。大人也许不信,小人说的是千真万确啊,大人,千真万确。”

 

我反复回想着那次战斗,井伊军的脚步在很远的地方戛然而止……最后只得做出结论:娘的,他说的就是实话。井伊直兴那个嘴上的毛还没涨齐的家伙一定是没有派斥候的经验。

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宁可相信井伊军设下了陷阱!

 

“不可能,我的猜测不可能错误!”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能!”

但是所幸我还没失去理智。

“放了他们吧。”我对着随时准备抽刀杀掉俘虏的侍从们说道。那三个家伙的脸这才一点一点回复血色。

一个侍从给他们解开绳子,三个人千恩万谢地磕着头,说些感激的话,然后起身离去,留下了疑惑塞胸的侍从们陪着他们的恩人。

我这次的理智,与清季几天前做出向箕浦城前进时的平静来的一样快。我知道为什么这么快了。

 

为什么是我有权决定那几个战俘的生死,而不是他们决定我的生死?就因为我是胜方的主帅,而他们是败兵,是战俘。

清季为什么想借这次战役立下武功?因为那样的话他可以决定更多人的生死。

我刚才没有问今天这一仗究竟是谁发现的谁,不是因为知道结果了原因就不再重要,而是因为——我忘了。

清季抢攻也罢,直兴——那个已经死去的一军之将——学会了使用斥候也罢,我都不感兴趣了。

秋叶伴着寒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再次升起了去琵琶湖边散步的念头,可惜还不是时候。

“整队,回去。”我苦笑两声后这样下令。

“大人,回哪里去?”

“箕浦城。”

“可是您不是说我们要去支援大殿……”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秋风依然那么吹着,吹在凯旋的士兵们的背上,他们一路上都在兴奋地窃窃私语,也吹在了他们的主将随时握着刀柄的手上。

后记:每当想到自己身处秋日,心中就不由得一阵阵涌动,说不清是悲凉,还是寂寥,抑或是兴奋。寄人生于天地之间,看来还是十分无力的。题目出自唐诗“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阶下败兰犹有气,手中团扇渐无端。”

在甲斐有许多优良的牧场,自然也有许多技术精湛的骑手。饭富虎昌也是一个充满着热血与激情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他和弟弟组织了一个名叫“赤备”的暴走族。全盛时期,他时常和暴走族的兄弟们骑着烈马在黄昏的甲斐街道上狂奔。他们可以视为现在所有暴走族的典范,带着木刀和金属棒,裹着整个腹部的兜挡布,外边披着一件超长的红色阵羽织,背上写着“喧哗上等”或是“全国制霸”,曾经有段时间连信玄也加入了这个充满男气的组织,并且担任特攻队长。那一个时期信玄也穿着裹住整个腹部的兜挡布,披着写着“特攻精神”的齐膝阵羽织,带着一干“赤备”在街道上狂奔。他们曾经冲到过小田原城下,在护城河里一起背对着夕阳小便,并高呼:“一起小便是男子汉友谊的象征。”后来放逐信玄父亲信虎的时候,“赤备”的一代目首领虎昌和二代目首领昌景都为了男子汉的友谊尽全力帮助信玄,而信玄将“赤备”这支暴走族正式编入了自己的军事体制,这是第一支代表政府利益的暴走族便诞生了。在信玄日后“风林火山”的战术思想里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本着男子汗的热血以“火”一般的激情,以及暴走族的“机动天赋”的属性加成横扫了无数敌人从而成为了战国时代的一个极速传说,而饭富虎昌的名字也成为一个神话而在众多热血的年轻人口中流传。就连脾气狂暴的义信也对他恭敬有加。
  

     但是令虎昌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弟弟居然会去告密。昌景从本质上来说是和虎昌不一样的存在,虽然在年龄上他比哥哥要小,但是在处事方面却比哥哥老练得多。而这次虎昌回来和他商量后,他只考虑了两点就决心不支持义信和哥哥的行动——倘若事情真如义信所言,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持现状。信玄作为武田家的精神支柱,一旦被人知道在没有完成继承人权力交接便已经身亡,如果现在清算信廉导致内乱必定会导致周边势力吞噬掉因为内耗而虚弱的武田家,姑且还不论义信这番话的真实程度。人的智商是没有上限和下限的,昌景一直都持有这个观点。而喜好冰激凌的义信在昌景看来恰好是后一种。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昌景对这位未来武田家继承人的表现失望透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也要当成假的。”但是,信玄已经死掉的消息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他去告密时没有揭露信廉的面具,而是说义信对“信玄”和德川家结盟瓜分今川家的行为“不理解”,于是打算组织少壮派人士进行政变。而具有“叛逆”传统的“赤备”初代首领虎昌也参与了这场叛乱。    

    信廉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前往温泉休养,听到密报以后顿时取消了休假的计划,开始调动军队设立圈套等着义信和虎昌二人来钻。
    

    几天后,义信和虎昌果然起兵宣布政变,他们分出两队人马,一队包围了踯躅崎馆的御馆,另一队进驻高级军官的住宅区,全城宣布戒严。如果没有昌景的告密,大概这次政变会像日本历史上无数次政变一样以成功宣告结束。然而事实是十分残酷的,当义信冲进御馆时只发现几个下人时,信廉已经率领大队人马将本丸围得水泄不通。他已经私下照会了几乎所有的武将,声称义信将要发动政变,要根除所有的勋旧,建立以少壮派为核心的新政权。于是所有的武将都站在了信廉——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信玄。和信玄放逐信虎不一样,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义信和虎昌的对立面。
    

    “是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战死。但是想到冰激凌,他的心马上就软了下来,如果死了就不能吃美味的冰激凌了;而如果现在低头,那么事后的清算是必不可少的,那时候他会在不公开审判的情况下就被秘密处决或者无期监禁,说不定还会有某个老臣,大概是马场信房,拿着义信平时用来舀冰激凌的银勺子狠敲他的脑袋训斥道:“少主啊!这个家业迟早都是你的,你何苦忤逆你的父亲呢!”随后大概会把整个事件归咎到南蛮新思潮的影响,而在武田家领内全面禁止南蛮文化的传播,甚至吃冰激凌也要被秘密警察逮捕,以前来他家吃过冰激凌的人大概也会被反清倒算罢。作为一个男人,死并不可怕,但要死得其所就十分困难。义信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去过南蛮,想到这里,他突然灵光一闪,去南蛮,到了南蛮就可以随意吃冰激凌了,并且还可以和大海的男儿一起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去冒险。
  

     “先生!我们去南蛮罢!您也可以在那里延续您的极速传说!”
    

    正处在极度失望中的虎昌又燃烧起了热血与火一般的激情。“全国制霸的目标太渺小了!我一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赤备‘的传说!”
    

    “我们突围罢!战略性撤退!”
    

    延续着甲斐街道上的传说,本丸的门突然打开了,首先冲出来的是义信!突围!突围!突围!义信立功了!不要给信廉任何机会!
    

    ——伟大的“赤备”特攻魂!他继承了“赤备”的的光荣传统。武田信玄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义信一个人代表了赤备热血与激情的特攻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突围,他不是一个人!
    

    ——义信,义信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强敌,他面对的是整个“赤备”的目光与期待。
  

     ——信廉曾经在以前的战斗里非常成功的拦截过无数次突围,义信肯定深知道这一点,他还能充满信心的面对坐在他父亲位置上的这个人么?十分钟后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突围了!义信突围了!他冲出了信廉的包围网,他们没有再一次陷入信廉的阴谋之中,伟大的义信!伟大的“赤备”特攻魂!不知道是谁生日快乐!义信万岁!

    信玄的灵魂附在儿子身上,他此刻正随着义信狂奔在甲斐通往骏河的街道上,他回忆起了以前和饭富兄弟度过的一个又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而现在,他要随着儿子一起前往大海的彼方,随着“海的男儿”到世界各地去冒险,在那里有无数冰激凌等着他。而当他看见骏河平原就在眼前时,自己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一个古老的规则约束着他,亡灵只能出现在自己怀有沉重怨念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正是义信的冰库……正是因为那天他悄悄潜入义信的冰窖偷吃冰激凌,而自己一个不小心滑倒了撞到了头,在寒冷的冰窖里晕了过去,直到信廉来接信玄时才发现了他正躺在地上,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并且瞳孔开始放大。在把信玄扶出冰窖进行了少儿不宜的紧急抢救后,信玄草草交代了“三年之内不要暴露真相,在这个阶段内进行平稳的权力交接”的遗言后就隔屁了。在他死之前,信廉一边舔着信玄没有吃完的冰激凌一边流着泪答应。而信玄也因为那一半冰激凌没吃完而留下了深深的怨念,甚至在死后发生了记忆的扭曲。而现在,在走到自己界限的边缘时,他才终于回忆起了事实的真相。他无法再往前一步,他离开了儿子的身体。只能看着他的儿子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慢慢远去,直到消失在天际……

 义信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撼动坐在金字塔顶峰的信廉,并且还会让信廉找到口实,指责这是一起激进派少壮军官意欲夺权的政变,号召家臣团竭尽全力来镇压这次暴动,以防止这种倾向在家族内部扩散以造成大规模的混乱,在“革命”失败后他会在不公开审判的情况下就被秘密处决,死之前说不定还会有某个老臣,大概是马场信房,拿着义信平时用来舀冰激凌的银勺子狠敲他的脑袋训斥道:“少主啊!这个家业迟早都是你的,你何苦忤逆你的父亲呢!”随后大概会把整个事件归咎到南蛮新思潮的影响,而在武田家领内全面禁止南蛮文化的传播,甚至吃冰激凌也要被秘密警察逮捕。义信当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他准备寻求有力家臣的帮助。
      首先是信玄提到的高坂昌信,无论能力或是忠诚方面,那都是独一无二的首选。“逃弹正”的武勇当世闻名,而考虑到了更深的一层关系,昌信曾经作为信玄的小姓,两人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两人还曾留下一件逸闻,信玄二十五岁那年,当时还叫作春日源助的高坂听说另一个小姓弥七郎为信玄侍寝,认为信玄背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超友谊关系,所以非常生气。信玄得知后便写了一封情书给他,极力解释和弥七郎的清白,倾诉对源助的思念,并且还向八幡大菩萨及诹访大明神赌咒发誓,以表自己对超友谊关系的忠诚。而这种超友谊的关系,很稳固的维持了信玄对昌信的信任以及昌信对信玄的忠诚。但是就在“信廉”的葬礼后不久,昌信就被派到了信浓,这在义信眼里大概又是一件证明信廉篡位的证据——害怕与信玄过于亲密的高坂昌信看出破绽来,于是把他派去信浓。

    而剩下的人选就只有义信的老师——饭富虎昌了。其实就义信而言他更愿意信任虎昌,因为他不但是义信的老师,而且还帮助信玄放逐了其父信虎,就政变来说,比起年轻的高坂昌信更有经验。
    在武田家,义信是宣扬南蛮生活方式的先锋人物,当初和今川家联姻的时候,他却没有反对。他认为就“文化遗传学”来讲,血缘关系越远的文化系统在一起产生碰撞然后交融衍生出来的新文化必定是十分优秀的,所以他认为和今川家的女儿这桩婚事是一件充满着无数可能充满着未知因素的实验。而这位叫“岭”的今川家的小姐在婚后生活的碰撞里却没有达到义信预期的出现新文化特征的效果,而他最终只把自己的冰激凌成功推销给了岭。那对前去南蛮探险绝望的情况下,冰激凌就是义信“南蛮文化”的全部。他最终得到的是一个会用日本古典礼仪吃冰激凌的老婆,或者说,他老婆创造了一套吃冰激凌的和式古典礼仪。而这套礼仪在义信的交际圈里也迅速流传。义信自从开始量产冰激凌以后,他就再没有召开过一次茶会,而是用“冰激凌会”来代替,特别是在冬天外边下着大雪,里边把火炉烧得很旺,热得人们都直流汗时吃着冰激凌听义信讲那些他已经说了很多遍的关于南蛮水手的海上历险故事。虽然他的饭富老师对那些已经足够把耳朵磨起茧子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但是却抵挡不了冰激凌的诱惑,成了“冰激凌会”上的常客。义信正是借用这一点,请饭富虎昌来家里吃冰激凌,而丝毫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义信平时请众人来吃冰激凌,必定会很严格的遵照岭创造的礼仪,就像茶会一般严肃,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非常伟大的具有新文化特征的创举。而当只有他和虎昌的时候,两人就会一边喝酒一边吃冰激凌,十分的随意。而这次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义信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向虎昌低语道:“先生,不瞒您说,我这里有桩天大的秘密!”
    “啥秘密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请先生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商量的只有您了。”
    “我俩啥关系,这哪跟哪的话呀。就话就说罢,我信。”
    “那我可就说了啊。”“你说你说,别再钓老头子的胃口了。”
    “我的父亲——被谋杀了!”
    义信话音刚落,虎昌一口酒就喷到了面前那冰激凌上,这在后来给了人们启示,从而发明“日式鸡尾酒冰激凌”,不过这是后话,此处表过不题。
    “你小子孝心让贼偷了去?你老爹不是好好的么,你怎么就咒他被人谋杀了。”

    “那个是假的!”
    “假的?”
    “假的!”
    “主公真的死了找个影武者来撑门面?”
    “不是!”
    “怪不得,不然这事怎么会不告诉我,好歹当年我还帮主公把他爹打跑了。你说不是那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坐在我父亲位置上的是信廉!就是他把我父亲谋杀了。”
    “你喝酒喝糊涂了?信廉大人不是早死了么?”
    “我吃冰激凌的时候从不说胡话!”
    “还说没说呢,今年正月围着火炉吃冰激凌就你一个人在那里编故事玩。”
    “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都是别人亲口告诉我的!”
    “那这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我父亲!”
    “你不是说他死了么?他怎么给你说的?”
    “是…是他的鬼魂告诉我的,还说要我夺回被信廉匹夫偷走的家业。所以我想借助先生的力量……”
      还没听完义信的话,饭富虎昌就抄起吃冰激凌用的银勺子在义信头上狠敲了几下怒骂道:“少主啊!这个家业迟早都是你的!你何苦编这么多故事来哄我这个老头子,忤逆啊忤逆啊!主公哪里亏待你了?你别看我帮你父亲赶走了你祖父,当年是你祖父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你倒也说说看主公那里对不起你了!”
      不得已之下,义信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饭富虎昌听了以后半晌不语,最后说:“少主,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也十分喜欢岭夫人的冰激凌,主公——不管是不是真正的主公,攻打今川家的这个决定都是我难以接受的,所以容我回去准备准备,为了少主和这个武田家,拼上这把老骨头!”

其实义信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怕鬼,起码在士兵们面前是这样。他知道,如果他在士兵们面前表露出了一丁点恐慌,那对于整支军队都会产生不良影响,而他的威信也势必会大大的降低。而真正面对一个鬼魂的时候,任谁都会产生恐惧心理。首先,这有悖于常识,正是人们对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惧,并且当时盛行不可知论,而果心居士正是通过这一点,以异术闻名于当时的日本社会。义信极力的想把这个处于“未知”状态的鬼魂转换为自己熟悉或者说在自己知识范围内的某种事物。于是他用与鬼魂生前的关系称呼他,同一家族之间的这种密切的关系,父亲的弟弟,自己的叔父,如此一来就会稍微缓和一下他对“鬼魂”的恐惧心理。但是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鬼魂居然一下子把关系锁定到了更为密切的血亲关系——父子!于是义信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优越感,他认为这个鬼魂更希望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密切,而他义信所处的立场居然比这个鬼魂更加优越。于是他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如压到极限的弹簧一样猛然伸展、张开,这种优越感膨胀到了无限大同时自欺欺人的掩盖了恐惧和不安。终于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你没睡醒?”义信的语气非常的平和,脸上还带着微笑。这不过是招牌式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太郎,你听我细细道来。”
    “我听你道个屁呀!你死了就死了嘛!我老爹把你厚葬了也算对得起你吧!我们又没亏待你老婆孩子,你玩什么地缚灵呀!天天装神弄鬼吓得人心惶惶,你他妈知道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你搞得士气下降了多少?30点,30点呀!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统率和我老爹一样高?知道不知道我一个月执行一次增加士气的指令能上升多少点?8点!8点呀!你死了就死了呗,生为武田家家臣死了还要来添乱!你想累死我啊?!眼看士气马上就要加满了,你这么一来瞎折腾我又要忙活了!玩维多利亚的人都觉得奇怪,能力值那么高的武田信玄怎么有个这么弱的儿子,还说看看四郎胜赖起码统率都能上80这个叫义信的一定不是信玄的儿子,KOEI你说我哪里惹你了你对我这么不满!!还有你这个死了还要来捣乱了,你再不给我消失我他妈拿板砖拍死你小样儿的!”
    过了半天,鬼魂才弱弱的说了一句:“你看刘备他儿子数据还低呢,刘焉不也一样么。”
    “一切都是阴谋!都是邪恶组织K.O.E.I的阴谋!这个世界本是没有强弱之分的,但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了最后就有了数据高低的变化?这是阴谋!是K.O.E.I的阴谋!他为了让这个世界变成数字,然后用MATRIX来控制这个世界,而我是那个惟一的NEO,所以他们看我不顺眼要把我的数据压低压低再压低!”
    咆哮咆哮咆哮咆哮咆哮,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阿道夫叔叔就是在民众面前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的把可怜的巴本挤到角落里嚎叫。也许这一刻,义信几乎都要达到这种效果了,可是他面对的是一个鬼魂。而那个鬼魂只是在等待暴风雨结束的这一刻,不管是间隙还是雨过天晴。
    “太郎,既然你提到了MATRIX,那我想我们得好好聊一聊。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鬼魂么?那是因为一个信息集合体被判定终止程序以后还有信息未得到及时处理,所以这部分信息以不完全集合体的方式留在了这个位面。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我还有怨念残留在这个世间,所以我的灵魂被束缚在了这里。你听好,下面我要讲的东西虽然骇人听闻,但是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因为长时间的叫嚷,义信开始觉得疲惫了,他不得不由着鬼魂的思路继续思考下去。
   “听好,我再重申一次,我是你父亲!而那个现在坐在武田家家督位置上的,才是真正的信廉!我是被你叔父,也就是那个现在正在冒充我的武田信廉谋杀的!我现在在这里出现,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事实,并且要你为我报仇夺回武田家!”
    “难道人死了以后脑袋都要变糊涂?我爹且是他人能够冒充的?就算信廉是我老爹的同胞兄弟,长相也不一样啊!”
    “咳,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信廉以前有过约定,有时候他作为我的影武者出现,自是对我的习惯拿捏得炉火纯青。再者,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是我的影武者一事,所以平时我们的衣着打扮都刻意区别得很大,就连胡子的蓄法也是不一样的,他平时说话的腔调也是刻意装出来的。只有我和他独处一室的时候,他才会展现自己的本来面目……其实我和他还是有区别的,在身体特征上。第四次川中岛合战的时候他被上杉谦信砍了一刀,留下了伤痕……”
    “瞎说!被上杉砍的明明是我老爹,怎么变成了信廉!你再瞎说我就请个和尚把你超度了!”
    “那啥,其实我也是很怕死的。还不是你这混小子,害得我整个防御体系都松动了!上杉突入本阵之前信廉化装成我的样子吸引敌人的注意,而我从另一条路跑了。所以人们只道是我被砍了,其实被砍的是他。”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以为我这样就被你蒙了?白痴!”
    “慢着慢着,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自己的特征还要想吗?!搞什么鬼花样。你本来就是鬼,难怪要搞花样。我告诉你啊,KOEI的数据没有真实反映我的能力,所以你别看我这样一个大众脸武将,但是我的谋略可是不低的。”
    “你个造孽的猢狲,不低?你害死了勘助还差点害死了你老爹!你个没脑筋的东西!”
    “再废话我抽你!明天再请和尚来超度你!”
    “好了好了,我直说了吧。其实我右边大腿内侧有一刻黑痣……这个只有你母亲和高坂昌信知道,如果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然后必要的时候可以叫昌信助你一臂之力。天就要亮了,我不能久留,此事你慢慢调查罢,如今我说出了真相,算是了一半心愿,下次出现不知道是何时了。儿子,多保重!”
    “你最好不要再出现了!”
    此时雨早已停了,东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倦意一下子就袭上一宿没睡的义信,他站了起来,双腿已经发麻,几乎走不动路似的。他可没心情拖着这个疲惫的身子去到处调查事情的真伪。听到鬼魂说还要再来,心情马上低落到了谷低,并且还真的有鬼魂,眼下得要好好休息一番,等缓过气了再从长计议。
    过后几天都是阴雨绵绵,义信讨厌这种天气。正如他的性格一般,他最喜欢的是酣畅淋漓的大雨,然后晴空万里。而那个鬼魂告诉他的事,也像这秋雨一般积压在他心头,不时让他胸口发闷。而那天以后,便没有再听到有人说鬼魂出现的事,难道真如他所说的,心愿了了一半,怨念没有这般深重于是便不能频繁支持这个“灵体”的出现?还是说,这是万圣节的恶作剧?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一个同样下着小雨的日子他前去看望自己的母亲,并且他从母亲处得到证实,信玄的确有鬼魂所说的生理特征,而自从信廉死后,父母之间就再无来往。而武田家的许多政策也突然之间发生了变化,最重要的就是,信玄——虽然现在对于义信来说还属于身份待定,但至少由于人们都认为这个人是信玄所以他暂时就是信玄——决定和松平元康结盟,东西夹击在桶狭间遭遇大败的今川家。虽然义信并不喜欢他那向往腐朽公卿生活,涂眉毛画黑齿的岳父今川义元,但是既然有盟约在,那么就应该遵守。而他坚信,他的父亲是一个重义理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撕毁盟约玩背叛的把戏。他也曾经向那个坐在信玄位置上的人强烈抗议,但是那个人只冷冷的抛下一句:“因为毕苏斯基已经不在了。”
    此时此刻,不管信玄是否真的如义信所想一般是个重誓约的伟丈夫,在义信理想化的光环之中,信玄俨然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他已经确信,父亲被叔父谋杀了。现在他要做的,便是从叔父的手里夺回父亲遗留给他的家业。        

传说这冰激凌本起源于中国,初时帝王们外了消暑,便让人在冬天把冰取来,储存在地窖里,到了夏天再拿出来享用。大约了到唐的末期,人们在生产火药时开采出了大量硝石,发现硝石溶入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可以使水降温到结冰,从此人们就可以在夏天制冰了。以后逐渐出现了做买卖的人,他们把糖加到冰里吸引顾客。到了宋代,市场上冷食的花样就多起来了,商人们还在里面加上水果或果汁。元代的商人甚至在冰中加上果浆和牛奶,这和现代的冰淇淋已是十分相似了。
    制造冰淇淋的方法直到13世纪才被意大利的旅行家马可·波罗带到意大利。后来意大利有一个叫夏尔信的人,在马可·波罗带回的配方中加入了桔子汁、柠檬汁等,被称为“夏尔信”饮料。
    1553年,法国的国王亨利二世结婚的时候,从意大利请来了一个会做冰淇淋的厨师,他花样翻新的奶油冰淇淋使法国人大开眼界。后来,一个有胆量的意大利人把冰淇淋的配方传到了法国。1560年,法国卡特琳皇后的一个私人厨师,为了给这位皇后换口味,发明了一种半固体状的冰淇淋,他把奶油、牛奶、香料掺进去再刻上花纹,使冰淇淋更加色泽鲜艳、美味可口。以后冰淇淋的种类越来越多,成为大家所喜欢的一种食品。
    这里要说的是发生在1568年的事。而视线也转移到了遥远的东方,在《马可·波罗游记》里被称为黄金之国的日本。而视线的焦点仍然集中在一只冰激凌上。这位叫做武田太郎义信的年轻人正兴致勃勃的吃着这种唤作“冰激凌”的食物,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大概是对这美味感到无比的满意。和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武田家的太郎义信也是一个对新奇事物充满了旺盛好奇心的人,而遥远的南蛮所传来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住这些追求新事物的年轻人的眼球。每次听那些南蛮人乘风破浪来到日本的故事时,总能激起他的浪漫主义情怀。“呵,这才是大海的男儿呀!”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总是这么感叹到,他曾经请求父亲信玄让他到遥远陌生的南蛮人的国度去增长一下见识,让自己也成为“海的男儿”,可惜信玄根本就不听他那些富于浪漫主义精神的请求。
    “荒唐!你是未来要继承武田家的人,难道你想和尾张的大傻瓜一样么?!”听到父亲的训斥,义信再也不敢说去南蛮之地一类的话。“最低限度也要知道南蛮人吃的什么。”于是他通过商人联系到南蛮商馆,对方答应义信派人来学做南蛮菜。最后那位满师的厨子带回来的只是冰激凌这一样而已。对于义信来说这样其实就足够了,能和南蛮人吃一样的食物,也算是对不能亲自前往南蛮的一种补偿罢。眼下他刚吃完了冰激凌就开始盘问昨天夜间巡逻的卫兵。据多名卫兵说在城内看到了叔父信廉的鬼魂出没。
   “怎么着你也得拿出点证据来,我叔父刚挂掉你们就造谣说有鬼,知不知道这样又要害得民心下降,我他妈本来政治就低,现在搞到这份上了你格老子的去造谣,数据降了我玩着不累呀!”
    “若殿,您政治低那该去怪KOEI,也用不着对我们这些大众脸NPC发火呀。”
    “废话!我敢去找KOEI评理的话我他妈下次连龙套也没得跑!你们要说有鬼那今天晚上就把鬼给我抓回来!抓不到我要你们掉脑袋!”
    “遵命。”
    霍金曾设想自己到了另一并行宇宙。他和牛顿、爱因斯坦玩扑克,玛丽莲·梦露坐在他的旁边。“任何一个想得到的故事在宇宙中都有可能发生,”霍金说“肯定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其中我和玛丽莲·梦露结婚了。也有另一个故事,在那里克娄巴特拉成了我的妻子。” 而在这里,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前几日,武田信廉得急病不治身亡,信玄还为他的弟弟举办了盛大的葬礼。我们的主题并是不要研究日本战国时期的民俗,所以葬礼的细节并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我们只要了解到武田信廉这个ID已经被DELETE这个事实就足够了。武田义信会感到惊讶和恐惧,因为已经死掉的人再次出现,这完全就是违背常理的事情。而这种事往往会成为晚上巡逻时士兵们闲聊的主要话题,经过士兵中的想象力异常者或者是地方渗透进来的忍者添油加醋,就会慢慢演变为“校园七不可思议事件”中的某一件,这会在军队中产生极大的恐慌,最后的结果是军心涣散,战斗力下降,最终会导致家族的灭亡。所以义信作为首席合法继承人,为了将来考虑必须谣言范围没有扩大之前就平息这场躁动。
    第二天的结果稍稍让他满意了一些,士兵们并没有抓到所谓的“信廉的鬼魂”,并且也没有继续汇报鬼魂出现的事。义信和许多人不一样,他希望享受平定安稳的非战时生活,虽然他仍然充满着对南蛮的向往,但是逐渐融化在一个又个的冰激凌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好不容易把城的各个数据提高以后突然遇到有人来搞破坏,所以他非常憎恨忍者。虽然在和平时期,家臣们都希望能够通过增筑修补来提高自己的功勋,甚至有意让某项数据因为非自然的原因降低后再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水准,如此重复动作使自己的业绩慢慢积累。而义信知道,这个家业始终是自己的,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特别是他的能力只能算平庸。“搞内政就是打地鼠,看到哪一项数据低了就填补哪一项。”这是大久保长安曾经发过的牢骚,武田义信当然也明白也一点,他恨KOEI,他认为这不是他真实能力的反应,所以他指望在某个版本的MOD里,他能变强。但是各MOD小组也完全忠实于KOEI的数据,甚至还有人并不知道他——武田太郎义信——是何许人也。所以他每次出现都表现得非常烦躁,于是他渴望能发生一些事情让他变得家喻户晓,但绝不是靠着每次啃内政来达到目的,战国时期有无数啃内政家伙们,甚至许多政治在80以上的家伙都不一定为人所知,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平庸的家伙呢?但他不知道,这个机会已经慢慢的逼近他了。在平行宇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许你正和玛丽莲曼森坐一起,和阿道夫叔叔、本尼托叔叔和约瑟夫叔叔一起玩21点。而阿道夫叔叔和约瑟夫叔叔正相互指责对方出老千,本尼托叔叔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含情脉脉的望着曼森。
    事实是——义信又听到了关于他叔父鬼魂的那个谣言,这一次他没有再训斥士兵,而是把声称亲眼看到过鬼魂的士兵都召集起来,询问他们见鬼的细节,以及鬼魂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于是他便开始蹲点,在调查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发现绝大多数的士兵是为了吸引他人眼球的想象力异常发达者,还有小部分是北条家派来的细作,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上杉的轩猿。目前他只有一个地点没有去调查,那就是他兴建的冰窖。这是他最不希望调查的地方,他不愿意相信冰窖会有鬼魂出没,但是现在他必须面对现实,如果能在这最后一个地点破除谣言,那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于是这天晚上他早早来到了冰窖门口等着太阳下山,过了半个时辰,天黑尽了,并且开始下起了小雨,凉风吹得义信开始发抖。又过了半个时辰雨下得越发大了,幸好他一开始就躲在屋檐下。一个时辰之后,他开始蹲着打盹。梦中他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他,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而那声音就在耳边一直不断的缠绕,似乎是在抽泣,又似乎是在低语。他慢慢明白了,“鬼来了。”
    现在就算是在东京的夜晚,孩子们也是不允许捉迷藏的。因为晚上捉迷藏的时候鬼会出现,把孩子们抓走。
    义信终于明白士兵们说的是真的了,他禁闭着眼睛,开始害怕起来。他在脑海里设想鬼的模样,狰狞?可怕?血腥?还是……他努力回想着关于这个鬼的一切信息。“大人!我们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信廉大人的鬼魂!”信廉,叔父信廉。既然是这样那有什么好怕的?万一不是呢?既然信廉的鬼魂都会出现那还会不会出现什么恶鬼呢?或者是风魔众故意来溃散我们军心的?义信就一直蹲在那里,最后还是终于抬起了头,而那个鬼魂——信廉的脸距他还不到三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义信屏住了呼吸,他想大叫,但是终究还是没叫出来。信廉的脸上充满了悲伤、愤怒和些许的欣慰。他穿着一身白衣,身边有三朵标志性的鬼火。
    “叔父……?”义信终于开了口。他很想知道他能不能和这个鬼魂进行正常的交流。鬼魂的表情更加悲戚了,沉没了一阵,他终于开口了:“太郎,我是你老爸。”

    天享六年师走,虽然长滨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这一平静即将被打破了。——说话人

    “今年冬天还真是安静,连个来捣乱的都没有。”卫兵甲说。

    “可不是么?去年这个时候正是本家的迅奋期啊。”卫兵乙附和道。

    “都说黎明前的黑暗,大战前的沉闷。我看呐,不出多久肯定要出事。”卫兵丙说。

    “你丫个乌鸦嘴,好的不说!难道你不想好好过一个新年么?”卫兵甲和卫兵乙把卫兵丙抓住就是一顿暴打。

    天享六年师走,宁静的长滨城,笼罩在夜色中……偶有打架斗殴现象,但拒监察服部猫猫斋调查,这只是守城的士兵为了取暖而进行的有意义的活动。,服部猫猫斋提出了议案,最好给守城的士兵加厚衣被,以免这种现象再次发生。这一书面议案正摆放在奉行所阵屋内务奉行织田正宗积满灰尘的案头。普遍认为这一议案又会搁置三个月以上等开春后再由家老们共同协商解决:

    “现在看看这份议案罢,是由猫猫那家伙提出的。议题是《关于增加长滨城守军士兵过冬衣被的议案》,条文陈述:近日长滨城内发生多起士兵打架斗殴事故,拒调查疑为守城兵士因天气寒冷而互相运动所致。所以为避免这一现象的再次发生以影响我军战力,望增拨过冬衣被。”一般来说,念这议案的都是左军师三井田政荣。然后就由其他家老来对其进行评定。第二个发言的往往是号称北近江第一正直男加藤四十。四十的开场白是百年不见其更换的预兆:“作为最正直的青年,我觉得这一议案提得非常及时,大家看最近春暖花开,正是赏樱的大好时节,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关心一下那些正在辛苦守城的士兵呢?”而这句话肯定是说不完的,因为在一旁静静喝茶的某人会不慢不紧的插入话题:“这个嘛,我看就没有必要了。因为现在开春了,天气也转暖了,正是学习礼法的大好机会。不然等到天气热了之后大家浑身汗臭的在听我教授礼法,这是有违我的美学的。”“秋千啊,我们这是在讨论增加衣被的事,关于礼法修行还是两天再议罢……”“恩?!你说who是飘来飘去不着实地高荡低飞的秋千喵~~!!!”三田井老爷往往会“一不小心”说错话来打断姊小路千秋关于“美学”的论述。然后千秋就会两眼放红光的掐住最近的一个人的脖子使劲的摇荡,大叫:“素千秋啊!!不是秋千!!!素千秋!!!”而被掐的人也不会是北近江的任何一人,而是一只打着“加深野州赤军和江北织田友好关系”旗帜的唤作“江户川乱舞”的生物。再然后,由于礼法奉行姊小路铅球大人,哦不,是千秋大人相当于五千克TNT当量的暴走而结束,这一议案又会再搁置三个月再议,而三个月后,根据《北近江织田家公文处理办法》,这一议案往往在下一次审议时就已经失效。

    但对于这一份议案来说,幸运的是,正宗回来了!

    而对于这些守城的士兵来说,不幸的是,正宗回来了!

    “没想到正宗大人回来了……”士兵甲带着哭腔的说。

    “我宁愿遇到敌袭也不愿遇到正宗大人发酒疯……”士兵乙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说。

    “还有那令人怀念的正宗狮子吼……”士兵丙感动得痛苦流涕。

    “还不就是你这个乌鸦嘴~!”士兵甲和士兵乙一边哭着一边把士兵丙拉起来暴打一顿。

    天享六年师走,长滨城笼罩在夜色中,琵琶湖水激荡,城内出现士兵间的暴力事件,拒监察服部猫猫斋调查,这是动乱的先兆。正宗回来了!!!

    正宗出现在长滨城门前时,并不如以往用正宗狮子吼来唤醒正在偷懒睡觉的士兵。而是静静的等待士兵们醒来把门打开。当士兵们一边扭动着因为睡姿不佳而导致浑身酸痛的躯体一边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瞪着两只豹目的正宗时,无不像力士雕像般的凝固了。而正宗也只是默默的站着,一声不吭的站着。一个胆大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伏在地下说:“老大人,您回来了~小的们未及时开门,请……”其余的士兵急忙捂住耳朵,等待着正宗发作的那一刹那。

    这一天,虽然是冬季的琵琶湖畔少有的艳阳天,但是这些面对着正宗的士兵谁也不会觉得这阳光的美好,这冬日的暖阳将正宗的影子无限的扩大,甚至投射到了士兵们的心里。他们终于明白正宗在战场上时为什么地方的士兵总是一触即溃的原因了。如果换了他们,说不定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空气格外的凝重,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正宗似乎一直在蓄气,至少要把这些没有及时来开门的士兵的耳膜全都震破,那些士兵认为。良久,正宗终于打破了这一沉默。“呼噜~~呼噜~~”随着鼾声正宗倒了下去……长滨附近地区发生了三到四级的地震……人员伤亡、房屋财产损失正在统计中。

    正宗返回长滨后,似乎以往的恐怖经历也只是传说。 和正宗不在长滨时一样安静,但新年将至,也不至于死气沉沉。江北织田家的生物们也无视冬天应该冬眠的自然法则,开始四处活跃起来。而乘着新年四处串门的人也多了起来。就在新年前夕,备中明智家的几位女眷来长滨做客,探望姊小路千秋。于是江北的汉子们一下就沸腾起来,虽然自从担任礼法奉行以后千秋宅所就已经变得门庭若市,但和这一次比起来都只是小巫见大巫。加藤四十大人每天都把他的侍从户部新左卫门叫在身边,背上写着“江北正直男一番”的旗指在千秋门口转悠,只要一有女性进出就马上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我是长滨第一正直男人,和我交个朋友罢!”然后小松氏盛就会跑来说:“我记得长滨最……”时被寄居在千秋家的野州赤军氏亲善大使江户川右兵卫大志乱舞用不知道是煤炭还是木炭的东西塞住嘴巴,然后乱舞就摸着他的头说:“菊子呀,你是长滨最小的,我知道。”接着马上就有一块板砖飞来砸到右兵卫大志的头上,和板砖同步到达的还有千秋充满慈爱的声音:“弟弟呀~你又在偷懒了么?还不快把火炉给我生好?我们姐儿几个都要冻感冒啦!”破岚信义则常常下意思的从千秋门前经过,然后看着挤在门口的这些同僚们愤世嫉俗的大声自言自语:“这些家伙真是猥琐,我才是长滨最正直之士!”服部猫猫斋则在千秋院子里捡乱舞剩下的不知是煤炭还是木炭,架起一只锅一边烧开水一边碎碎念:“我是长滨第二正直的男人我是长滨第二正直的男人我是长滨第二正直的男人……”直到千宗易月走来把猫猫斋烧好的水用来沏好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说:“这里是别人女孩子家认姐妹的,你们这些猥琐的男淫,还是早点回去,免得我把你们都删(他念的四声)出家臣名单!”

    就是在这当头,正宗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当大家都习惯正宗安静的时候,就不太注意城里的这个变化了。正如诗里写的:“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走,不带走一丝云彩……”不少人还以为正宗仍然在外修行,直到千秋把她的姐妹们送回备中(千秋:“其实我本来不想走这么远的,但是我送她们出城道别一直道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就送到备中了。回来的时候又去看了看琉璃妹妹,再准备回近江时就迷路了,居然走到了越后。心想顺便去看望两地分居的夫君。没想到……”)当千秋来到春日山城的时候发现城内处处都充满了紧张感。原来有个人在天守上大吼着:“天享七年北近江第一番!!!”城里的行人都说:“织田家的那个正宗又来了!那个不就是久违了的正宗狮子吼么?”

    正宗的出现并不是动乱的预兆,而正宗狮子吼才是动乱的预兆。天享七年一月,就有了风云激荡的开局……正宗的野望:天下步武。这在事后就席卷了整个近畿随即越过广袤的美浓平原迅速南下到尾张并在整个东海蔓延。这已经是后话,此次表过不题.


 

十五

北近江统一了。可是因为玄蕃的死,长滨却像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清季收拾了玄蕃的衣甲、佩刀不动国行和他生前最喜欢的奈良的菊酒,连同他的骨灰,一起沉到了千里琵琵湖底。

 

若干年后的大茶会上,头发已经花白的清季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那是西市正大人特意为玄蕃留的——突然就想起许多年前政荣在天守阁对他说过的话:

“真是个孤僻的家伙啊!”

 

“玄蕃……一个人在湖底,一定很孤独吧……”清季想着,仰头饮下了茶碗中苦涩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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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更正:在电脑上录完全篇《百年孤独》之后,终于在网上查到彦根井伊氏的各郡、各村检地数据,由是发现原来彦根城是在犬上郡……- -b出于在下懒惰的原因,就不在原文里更正,仅在这里发布迟来的更正一条,并向被偶误导的同学表示最诚挚的歉意……m(- -)m

十三

“玄蕃,等一下!”

清季在大手门追上了玄蕃。看他一脸不解的样子,清季又说:“是正宗让我过来的。”

“哦。”他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清季扭头看看那二十七个俘虏:双手被粗绳反绑,腰上捆着麻绳,长长地被串成一串,活像儿时玩的蚂蚱。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老妇,白发凌乱地铺散开,目光呆滞。“这就是井伊直忠的母亲吧?”清季想。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样子与前面的老妇完全两样:长发垂腰,扎得整整齐齐,身上华丽而整洁的十二单衣说明她并非寻常身份的女子。她在走过清季和玄蕃身边时,稍稍停了一下,微偏起头,眼睛似乎还斜睨了他们两人一眼。

清季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个就是井伊直忠的正室吧?”清季问身边的足轻组头。

“是的,右京大人!”

 

太阳一点一点地沉向了西边。然而玄蕃看上去却一点没有要处决俘虏的意思。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带着头,慢吞吞地向荒凉的野地走去。两个骑马的阵大将,十来个足轻,二十七个串成一串女子……这种场景真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玄蕃,你在干什么?太阳都要落山了,你怎么还不动手?”清季有些沉不住气了。

玄蕃似乎没听到,自顾自地看着橘红色的太阳。

“玄蕃!”

那家伙居然拉下了面甲……

“铿!”清季解下肋差的鞘,对准玄蕃的脑袋就是狠狠的一下。“你到底要干什么?!”清季大喊。

玄蕃扭过脸来——因为拉下了面甲,清季看不到他的表情——用他固有的不缓不急的声音回答:“放了她们。”

 

虽然隔着面甲传来的声音有点含糊,可“放了”两字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清季耳中。

“放……放、放了?!你说‘放了’?!”清季顿时觉得大脑有点反应不过来。的确,当时就算一个霹雳打在他脚底下,也不会让他吃惊成这样。

玄蕃似乎翻了个白眼。他掀开面甲,扯大了嗓门吼道:“我说,我要放了她们!”

“你……你是不是疯了!正宗要她们的人头,你却要放了她们?!违抗军令要怎么处罚你知道吗?!”清季吼道。

“我已经决定了。”

“混蛋!你得跟我说清楚!”清季一把扯住了玄蕃的辔头,“我可不想被你连累白白去送死!”

“你要干什么?”玄蕃的眼里迸出火花。

“我要你跟我解释清楚!”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兄弟!就凭我们在熊野大权现面前发的誓!!”

玄蕃无语了。他勒住马,转头向身后的足轻吩咐道:“你们几个,看住她们。在我和右京大人回来之前不许擅自处置。”

足轻们面面相觑,然后点了点头:“是!”

 

清季和玄蕃来到远离足轻和俘虏的荒地上。两个人都下了马,牵着各自的马,慢慢地走着。

“说吧,你为什么想放了她们?”清季直接发问了。

“不为什么。我只是……”

“嗯?”

“我只是……”玄蕃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我只是不想再杀人了。”

“作为武士却不敢杀人,你不觉得可耻么?”

“那么,你认为我是胆小鬼了?”

“不是。”清季停下脚步,“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解释清楚。我还是那句话,在我弄明白原因之前,我不会同意你这种愚蠢的做法。”

玄蕃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清季的前面。他回过头看了看清季,然后突然拉出了不动国行。

“……!”清季的右肩抽搐了起来,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越中则重。

“我七岁学习剑术,从十四岁手刃仇人开始,十几年来——特别是来到长滨以后的四年来,死在我刀下的人不下数百。我又怎么会害怕杀人呢?”玄蕃不动声色地说道。突然,他猛地将不动国行横到清季面前:“你难道看不出,这把刀濡染了多少血光,封印了多少的不散阴魂吗?”

“……”

“你难道不知道杀人是一种罪孽吗?”玄蕃接着说。他顿了顿,把刀收了回去。

“……!”

“还记得我们流浪的时候吗?我那时候是多么崇拜信长公啊。可现在,我却只能看到隐藏在他光芒背后的血腥。”玄蕃一边说,一边解下头盔,挂在马鞍上,“长岛杀了两万无辜百姓,加越两国四万有余。还有比壑山、荒木一党……信长公长剑一挥,就是斩首数万。他甚至连自己的外甥、女婿都不放过……如果这些人都要向信长公索命的话,信长公就是有十万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那你自己也背了几百条人命债。为什么你在战场上就不会有这种愚蠢的妇人之仁?”清季已经有了几分怒气。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上流着的是魔王的血液吧。我一上战场,一拿起不动国行,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人。也许,我真的是个转世的阿修罗……”

“那你现在呢?放下刀剑的你,现在又想做什么呢?你以为放了那些女人就能给自己赎罪么?”

“不。我只是不想杀无辜的人。”

 

“混蛋!”愤怒的清季一拳抡倒了玄蕃,并将他死死按倒在地。

“无辜?可笑!一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居然在这里对我说什么无辜??混蛋!那被你杀死在战场上的人就死有余辜吗?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也不曾欠你什么,他们就不无辜?他们就活该被你生生砍作两半?混蛋!混蛋!!要是这些人来向你索命,你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的脑袋砍上千次万次?!在武士的眼里,本来就不应该有‘无辜’这两个字!

“无辜?笑话!难道我就有‘辜’吗?在琵琶湖边你差点夺去了我的性命,难道我就个死有余辜的罪人吗?!”

听到最后几句话,玄蕃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他用力地将清季推倒在一边,站起来,大声吼道:

“是!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可你想过我的痛苦吗?!我从小就吃尽生活之苦,所以才会选择成为武士。我只想让别人不再过我幼年的痛苦生活。可当上武士又如何?杀人,杀人,杀人,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战场上杀敌人,战场下还要杀俘虏!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功业,天下人,这些全是他妈的臭狗屎!早知会有这么重的杀戮,那还要加入其中干什么?还要发起这场战争做什么?!这不是我想过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武士的命运就是如此。没有鲜血,我们又如何建立属于我们的新秩序……”

“骗人!大骗子!!这全是野心家的权谋……以无辜者的鲜血去交换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权力……”

“我们不是为了权力而挥刀,我们只是……”

“可我看到的只有肮脏的鲜血和杀戮!我们是在用无耻的杀戮在换取我们的虚名和权力……我们挥刀杀人,而同时也有一把刀随时会斩下、要去我们的性命。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变成战场上的一具尸体,那又该怎样?那些武名、权力,又有什么用……!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啊……!!

“我不是……我不是杀人机器啊……!!!”

玄蕃发出一声声的咆哮,可在清季听来,却更像是猛兽受伤后的呜咽。他抬起头,看到了玄蕃脸上滑落的泪水……

 

玄蕃……也会流泪吗?

在江户被酒馆老板打得几乎全身散架,他没有哭。

在奥州饿了三天又差点命丧狼口,他没有哭。

在长滨的地牢里,面临切腹的厄运,他也没有哭……

可现在……

 

清季的怒火一下子被玄蕃的泪水浇灭了。

“我不是杀人机器啊……!”玄蕃的话一下子击破了长久以来横隔于清季心中的壁障,清季似乎又看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玄蕃,那个织田源左卫门盛信……

清季走过去,轻轻地搂住玄蕃的脖子——就像十三年前在江户那个夏天做的一样。

“好了,我明白了……

“我和你一起,把那些女人放了吧。”

十四

那些女人被解开绳子的时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喜悦。

“好了,现在你们已经自由了。以后该怎样就怎样。离开近江,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玄蕃平静地对她们说。她们当中有几个年轻一些的,已经开始抱在一起哭泣了。

清季又看了一眼井伊直忠的正室。她还是一脸的冰霜,既不兴奋也不激动,只是狠狠地盯着清季和玄蕃。

清季突然萌发了杀掉她的想法。可她立刻被另外几个女子搀走了。

 

回彦根城的路上,清季和玄蕃牵着马,远远地跟在足轻们的身后。夕阳将雪地染成了橘红色,在两人身前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你不怕回去被罚吗?”玄蕃问。

“不怕。正宗不敢动我们一根毫毛的。”

“哦?怎么讲?”

“呵呵……我出长滨城之前,主公对我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他说,我们都是他们的好部将,要我们俩平平安安地回去见他。”

“哈哈哈……”玄蕃苦笑着,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我总是觉得,这次我不能再见到西市正大人了。”他突然说道。

“笨蛋!你在说什么!”

“有时候想一想,我真是厌恶我自己啊…一面说我不杀人不杀人,可一拿起刀就成了个疯子。不但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还差点杀了最好的朋友……也许我这个人天性就是邪恶的,骨子里就是残暴……想想真是厌恶我自己啊……”

“……”

“让自己这么厌恶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玄蕃!”

“杀戮终将会有报应……”

“玄蕃!!”

“顺着银河渡往西天的,不止井伊家的人啊……”

“玄蕃!!!”

“……嗯?”

“我们是好兄弟。十三年前就在熊野权现面前发过誓,要一起打遍天下的。现在,谁都不许说死的事。”清季很认真地,一字一板地说道。

玄蕃笑了,深深地点了点头。

 

清季骑上砥黑,冲玄蕃喊道:“太阳要下山了,赶快回去吧。”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哦!那你早点回城。我可不想一个人挨骂。”

玄蕃笑了:“知道了。”

 

清季拍了拍砥黑的脖子,向足轻们小跑而去。就在他刚刚追上他们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铁炮的声音。

“呯!”

足轻们立刻慌乱起来。清季连忙扯住辔头,回头看去。

 

夕阳已然剩下半个橙红的脸庞。橙红到宝蓝的颜色,在天空上从西到东,一层层地沉淀开来,美得令人心惊。在傍晚如此艳丽的天空下,地面上的一切却显得如此的黯淡和迷离。玄蕃不高的身躯似乎也融化在黝黑的群山与旷野之中。“看不清!看不清!!玄蕃!玄蕃!!”泪水涌上清季的眼睛。他茫然地移开目光——一个女人!她托在手里的长长的东西还在冒着青烟。

“是她!”清季把目光移了回来。看不清面孔的玄蕃,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可他也像发丝一样弱不禁风,摇晃了几下之后,颓然地向后翻倒在地。

“混…混蛋!!!”清季怒吼着拉出越中则重,如发狂的猛兽一般扑向了那个女人——井伊直忠的正室。那个女人平静的面孔上似乎露出几丝惊讶和恐惧。她举起铁炮,试图用它架住迎面劈来的刀。

“去死吧!!!”凶猛地一刀,那个女人连人带枪被纵剖成两半。污秽的尸块撒了一地。愤怒,随着淋漓的鲜血,在一瞬间洒落在地,裸露出长久以来暗藏于心底的悲伤。清季丢下手里的血刀,哭喊着抱起了玄蕃。

铳弹准确地穿过了玄蕃的胸膛。

“玄蕃!玄蕃你醒一醒啊玄蕃!!”泪水滴落在玄蕃脸上。

玄蕃微微撑开眼皮,长出了一口气,眼泪立即夺眶而出,与清季的泪水混在一起,流下嘴角。

“我……我果然逃不出……杀戮的报应啊……”

“笨蛋!傻瓜!!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清季怀里的玄蕃一下子变和那么轻,轻得好似十三年前那个被打得动弹不得的瘦弱少年。

“七郎……以后……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好好活着……我…我……”

“混蛋!你敢!你敢!!”清季咆哮着打断了他,“你敢一个人先死!混蛋!你在熊野大权现面前是怎么说的!啊?!今生都要做好兄弟啊!!”

玄蕃无力地摇了摇头:“来……来世……”他嘴唇翕动着,殷红的血却淹没了后面的话,从他的口鼻中汹涌而出,与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面孔……